高履行一一答来。
姜沃在心中对比着自己所知的米行内实价,俱相差不多。
皇帝问过粮食事,高尚书退回原处。
之后朝上便再无人站出来回禀朝务了。
以往,皇帝也就顺势退朝,然而今日,皇帝却是半晌不言也不动。
久到下头朝臣都觉得不太对劲了,皇帝才道:“众卿皆无事无言可奏?”
“朕昔年于先帝左右,监国理政。”
“于朝上见五品以上朝臣论事,或当面陈情谏于上,或退朝后递上奏疏,终日不绝——怎么到了朕,就四海无事?满朝文武俱无事可奏?”[1]
宰辅们不言。
朝上越发静默一片。
皇帝似乎也不要人回答,语气凉如殿外秋风:“看来,只要宰辅贤明,朕垂衣拱手,天下亦可治矣。”
言罢散朝。
自此,朝上的氛围明显一日比一日不对起来。
姜沃身处其中,能够切肤感受到压抑的氛围,以及……压抑中渐渐有些人心思变的骚动。
就像是将要下暴雨前,林间的各种兽群,都警惕地嗅着风雨的气息,在心中判断着这场风雨的走向——是要躲起来避开风雨淋透的风险,还是趁着这场难得的风雨,去捕猎填饱肚子?
又像是,在海洋中,有两只庞然大鱼平稳并行时,其余的小鱼就会躲得远远的。然而若是两鱼翻江倒海似的碰在一起,海水里又终于泛起一丝血腥气之时,就会有鱼忍不住,想要冒险加入战局,以分得一块肉。
*
太史局。
这日元宝又给姜沃带了他自家做的重阳花糕。于十数年前,两人同窗时一般。
姜沃笑收了:“多谢。府上的重阳花糕味道与外头不同,还真是每年都想着。”
周元宝笑道:“我家中也只有这个重阳花糕,算是自家一道拿得出手的食方——比不得那些世家名门,家里的酒馔点心多的是传世秘方。”
周元豹出身于武将之家,往上数几辈还只是农户,是靠着祖父的战功,在开国时得了的勋官,家中亦有个开国县男的爵位。
送过花糕,元宝却没有走,而是坐下来,小声道:“太史令,我能不能问你件事?”
姜沃点头:“你只管说就是了——经过那‘解官’事,咱们也算是共患难过了。”
“陛下之所以被太尉压至如此难受,无非是还想着君臣相得,想着太尉是辅政大臣,又是元舅。若真闹至无法回转,朝廷免不了一场大动荡,将来史书工笔,圣名有碍。”
这是任免权。
姜沃细听着。
姜沃来回事,媚娘就连帘后都省了,依旧坐在窗下阳光明媚处,将眼前一道道奏疏熟练地分开——她深谙皇帝的习惯,知皇帝若是阅久了奏疏,或是睡得不足以及动气过后,便会头疼。
更因为,本来就在同一战线上。
管中窥豹,姜沃想,与周家一样,心内含怨不敢言,伺机而动的朝臣,一定还有许多。
正如——
路上她便问道:“姐姐是有话跟我说?”
能和平过渡,自然是皆大欢喜。
但长孙无忌将御史韦思谦发落出京这件事,给中等官宦人家的震撼就太大了。
这还是将作监于少监送给她的中秋礼,三枚用特殊兽骨打磨的骰子,光泽奇异。
何为一个能够掌权的帝王——
“陛下心意已决。”
但现在,是不能了。
媚娘点头:“可以动了。”
姜沃给元宝倒了一杯茶,问道:“若我没记错,令尊是兵部职方司郎中吧。”兵部之首为兵部尚书,其次是两位侍郎,再次之,便是兵部各分司的郎中。
姜沃:是啊,最重要的一点,枪杆子里出政权。
“还是从前英国公任兵部尚书时提上来的。”
朝堂之上,永远都不缺等待机会,等着利益重新分配好分一杯羹的人。
圆圆的脸有点皱成了肉包子状:“家父在这个职方司郎中位上,已经坐了十来年了。”
她随手掷出——这朝堂上,也永远不缺赌徒。
可如今,皇帝与太尉,舅甥之间已生嫌隙,已有对立。
*
现任兵部尚书崔敦礼,早已加入太尉一脉,他推向三省的官员,自然不会有什么阻力。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他下头管着人事部门吏部)直接就给他批了。
且韦思谦出身京兆韦氏,也并非无家族庇护之人。
哪怕长孙太尉真的对着宗谱,把亲王们挨个干掉,许多朝臣也不过感慨一声好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