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希望接下来能看到母亲,和她打个招呼,说丧礼是按她的意办的,海军也练得不错,他还想趴在母亲的膝头,和她说好久好久的话。
要是秦湛瑛知道他走后,继位的二弟只活了八年,他绝对不会走那么放心。
要是秦湛瑛知道三弟登基后被百官怂恿着禁海,又在史书里阴阳怪气说他实为暴君,不配为世宗,只能是武宗,亲征高丽时被隔壁高丽俘获,秦湛瑛绝对不会征南越。
他会杀了脑子有病的三弟,好好吃药认真养生,带着二弟向天再借五百年。
幸好后来二弟的长子顶着“杀叔叔”的名声一箭射死败家皇帝,把高丽暴揍一顿,又把倒霉大伯的名声改了改,可到底文官势大,世宗是改不回去了,秦湛瑛在史书上还是只能做禹武宗。
他二弟兢兢业业,庙号宪宗,可以接受。
三弟那么昏庸无能,谥号却是怀,平谥,秦湛瑛想不通。
大侄子那么乖,干活也勤恳,却因为杀了叔叔,谥号悫,也是平谥。
焯!
历史证明秦湛瑛杀文官还是杀得少了。
漫长的黑暗后,秦湛瑛看到了月下的海,还有幼时最喜欢的凉亭,琉璃灯挂在亭边,小玉人一般的孩童站在桌旁,吹着海风独自下棋。
他走过去,拈起一枚白棋落下。
孩童惊呼一声,抬起雪白的脸,清澈的眼中倒映全无病痛之貌、穿银甲、戴朱红披风的秦湛瑛。
这是年幼的秦湛瑛,那时,他还叫吕瑛。
相似的眼睛注视彼此,孩童开始收拾棋盘:“这位小将军好棋艺,吕瑛佩服。”
秦湛瑛坐在石墩上,仔细打量这孩子的眉眼,吕瑛不解,问:“可是我有何不妥?小将军怎么这样看我?”
他的声音实在是很柔软,听起来像是云朵给鼓膜挠痒痒,酥酥的,看起来也是很温和礼貌、教养极佳的小公子。
秦湛瑛可太明白自己小时候是什么德行了,他不介意那隐晦的打量目光,微微屈膝,俯身笑道:“你会长大,很高,武艺高强,能爬很高的山,畅游大海。”
小吕瑛的动作停住,他抱着棋盒,脸上的礼节性笑容缓缓褪去,只剩冷淡:“娘也这么对我说过,我知道,你们都是哄我的。”
秦湛瑛微笑,伸手将吕瑛抱入怀里,孩子轻呼一声,开始挣扎。
秦湛瑛坚定地告诉他:“我保证,你这一生会见证很多美好的事物,遇到很多很好的人,经历精彩的故事,未来的路也许很长,很累,但值得你去走,只要你不忘记初心。”
吕瑛停止挣扎,皱眉问:“什么初心?”
“那就要你自己去找了,多看看娘怎么做的。”
就算在梦里,吕瑛也喜欢别人说他娘好话,他轻咳一声:“嗯,娘是最好的。”
潮声越来越响,吕瑛还想说些什么,就看到抱着他的大哥哥化作点点荧光散开来,他伸手去抓,却觉得手很冷,再一眨眼,就惊醒起来。
他扶着床榻坐起,被子滑落,冷得打了个哆嗦,他摸摸旁边空了的床铺,疑惑:“娘?”
娘怎么不在?
吕瑛摸到一个软软的布偶,他捏了捏,是用彩色布料缝得精细的棉花狗,平时娘有事不能陪他,就会留下这只狗陪他。
孩童轻哼一声,把布狗扔出床帐,客栈地板不算干净,布狗在上头滚了滚。
过了一阵,吕瑛挪到床边,赤脚下地,过来把狗捡起来,拍了拍灰。
人只要醒来,就容易迅速忘却梦里的事,吕瑛无意识地将梦中的大哥哥抛之脑后。
有虫子路过,窸窸窣窣,吕瑛厌恶这些东西,他抬起木凳,用凳脚压到虫身上,微不可听的碎裂声响起,瑛瑛挪开凳脚,看着被压得五马分尸的虫子,又把凳脚挪回去。
他锁好窗户,气鼓鼓地想,娘回来后最好能解释清楚,她到底上哪去了。
没有点灯的屋子里,吕瑛穿着白色亵衣,坐在那条压死一条虫子的凳子上,脚趾勾着鞋,小腿晃着,过了一阵,有人试图开窗户。
笃笃。
“瑛瑛,开门,我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