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房看到吕瑛留下的信时,两小孩已经跑出去老远了。
起先是秋瑜背着吕瑛跑,跑到一半的时候,吕瑛直起身子,按着秋瑜的肩一用力,自己飞了出去。
吕瑛的轻功很好,可他从未如今天这样肆意的全力前进,他运转轻功,踩着树枝、感觉自己轻盈得像风,什么也束缚不了他,最后他甚至隐隐约约看见了风,于是他畅快地笑起来,朝着那股风扑去,手在某根藤蔓上一抓,便荡出了老远。
这样与风为伴的滋味太好了,吕瑛沉迷其中,感觉自己前所未有的自由。
等到他终于跑不动的时候,雨停了,他站在一块青石上,扶着膝盖大口喘气,心脏怦怦直跳,秋瑜扶住他坐下,他看起来很亢奋,脸上带病态的红晕。
吕瑛的眼睛像是水洗过一般澄澈,他注视着前方,眼眸像是一座湖:“秋瑜,我第一次跑这么快,快到能看见风。”
秋瑜:“……我不管你是要当气象之子也好,开能看见风的挂也罢,先把衣服换了,浑身都是湿的,小心感冒,那你就要出师未捷身先病了。”
吕瑛被抱起,秋瑜的身上有血气的温暖,他靠着少年的肩,眯起眼睛:“现在我又看不到了,风要在跑得很快很快的时候才能看到一点。”
秋瑜:“厉害厉害,你这就是小母牛排队,牛哔后头还跟着牛哔。”
孩子在哥哥的脸上轻轻亲了一下:“谢谢你带我出来。”
那柔软一触含着湿气,秋瑜一顿,浓密的眼睫颤动着,几乎要刮到吕瑛的脸,他忍不住轻笑起来,胸口的震动传递到了吕瑛的心口。
“不用谢。”秋瑜抱着吕瑛转起圈来。
小瑛瑛,你怎么就这么可爱呢?
他带小孩找到一处避风的地方,先给吕瑛换衣服,擦干头发,把厚实浓密的黑发扎成小髻,处理好小孩才给自己换衣服。
胖子则一直窝在猫包里呼呼大睡,一看便知此猫未来的命运便是心宽体胖。
之后秋瑜去附近的村里买了头老驴子来驼行李和吕瑛,他背着猫包,和吕瑛一起正式开启了环琼崖岛游记。
他本以为吕瑛只是想到处走走散心,但吕瑛却很有目的性,在秋瑜买好驴后,他就跑到村口一个泥草屋里,和主人家搭起话来。
作为海盗王世家的孩子,吕瑛自幼接受多种语言教学,客家话、粤语、闽语等沿海常用语言他都是能挺能说的,琼崖岛的土话也脱不开这几个语系,秋瑜听不懂,就坐边上看。
泥草屋的主人是一个黑黝黝的阿婆,瞧着有五十来岁,她最开始对吕瑛十分畏惧恭敬,说话时畏怯中带着讨好,因为吕瑛的皮肤很白很细,身边跟着个护卫(秋瑜),一看就知道是富贵乡里出来的贵人。
但吕瑛和阿婆说了几句话后,她的态度渐渐缓和,还笑了一下,和吕瑛坐在两条板凳上聊了起来。
秋瑜觉得瑛哥其实情商不低,那聪明的小脑瓜用来琢磨他人情绪和如何应对时应该相当好用,只看他乐不乐意。
老人苍老干哑的声音,和吕瑛软而甜的声音在昏暗的泥草屋内交织,像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交汇,意外的和谐,阿婆平时很少遇到和她聊天的人,所以说的话越来越多,到最后竟是哭了起来。
秋瑜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知道聊完了天,吕瑛留下一角碎银向阿婆道别,阿婆不肯收银子,拿了野菜饼要塞过来,吕瑛伸手按在她的手背上,轻轻一推,转身对秋瑜伸手,秋瑜会意地把他抱到驴背上,两人走了。
阿婆腿脚不好,走路一瘸一拐,追不上,只捧着碎银站在泥草屋门口,像看一个陌生的世界与她轻轻一触,又果断离去,她没读过书,却懂什么是落寞。
雨后地面泥泞,没走一会儿,鞋子就湿透了,秋瑜干脆脱了靴子挂驴屁股边,赤脚踩在地面上,发出吧嗒吧嗒的声音,不一会儿满脚都是泥,幸而琼崖岛四季温暖如春,秋瑜身子骨好,也不怕生病。
秋瑜问:“你和那个阿婆聊什么呢?”
吕瑛拿出一本空着的册子,用碳笔书写:“我问她怎么称呼,在这儿住了多久,家里有几口人,几亩田。”
秋瑜:“那她告诉你了吗?”
吕瑛嗯了一声,开始说他从阿婆那里听来的故事。
阿婆姓羊,没有名字,家里人叫她二姐,羊二姐在十二岁那年摔断了腿,成了瘸子,瘸女人在乡里不好活,容易被山里的土人抓去吃掉,羊老爹便把她嫁给了邻村一个三十来岁的农夫。
老农夫喜欢打老婆,他前一个老婆就是被打死的,羊二姐在成亲前三年太小,一直怀不上,她丈夫怕自己再大点就生不了了,很急,便经常打她,等她在十五岁那年来了月事,终于怀上了第一胎,日子才好过了一点。
羊二姐一共生过六个孩子,只有长子活下来,长子十三岁时,老农夫在送菜去县城里卖的时候,想偷偷将菜卖给酒楼,好换更多的钱给儿子娶媳妇,却被县城里管理菜价的“菜霸”发现了,菜霸将他活活打死,丢到臭水沟里,好几天才被人发现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