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阎王何曾动过凡心?李嬷嬷陡然醒神,为因着点儿揣测将自己置身如斯境地,她着实是糊涂了。
“是老奴的错,一时情急竟误会了容姑娘,老奴甘愿受责罚。”李嬷嬷说着,又朝容嬿宁露出一个笑容,“还请容姑娘能原谅我这老糊涂。”
容嬿宁的唇轻轻地嚅动了下,鸦羽低垂,不作言语。
她是素来性子柔软,可并非怯弱到没有脾气的地步。李嬷嬷明晃晃的针对在前,哪怕此时情势逆转服了软,容嬿宁都很难大度到说一句“没关系”。不过她自知身份如斯,亦难说出追责的话语来。因此,不作言语反而表明了态度。
嘉懿长公主的视线从容嬿宁那被掩进衣袖的手腕上划过,徐徐地落在李嬷嬷的身上,良久,方道:“既是误会一场,李嬷嬷赔了罪,取回玉坠,还是早些回去照顾些长安郡主,她年纪小,身边可离不得人。”
李嬷嬷应了声,转身面向容嬿宁,郑重其事地赔礼道歉,也不顾其态度如何,就握着玉坠匆匆而去,背影里有着少见的狼狈。
嘉懿长公主起身走到容嬿宁的跟前,一边吩咐了人去取了“玉肤膏”,一边又安抚低眉顺眼的小姑娘道,“今日你受委屈了。”
李嬷嬷是溍王府的下人,嘉懿长公主就算有意管教,也不能越俎代庖。
因为闹着了这一出,长公主府的茶宴早早地就散了。
嘉懿长公主搭着侍女的手款款离去,余下众人三三两两的结伴,亦各自散去,方才还热闹乌泱的湖畔亭霎时间空荡了下来,除开胡氏、6宝朱和容嬿宁以外,也只剩下个被众人遗忘了的伏在地上的小莲。
6宝朱早凑到容嬿宁的身边,撩起她的衣袖看她手腕上的淤痕,目露愤色,刚要开口就被胡氏一个眼神止住,后者深深地看了一眼容嬿宁的腕伤。小姑娘肤质白皙如玉,此时那拇指宽成圈的淤痕青紫一片,入目可怖。
哄骗窃玉一事传到嘉懿长公主耳中时,是在水榭北侧的百花园,当时胡氏不远不近地跟在长公主身边,隐约听见几句,那一声“容姑娘”教她心头咯噔。不过,忐忑恼怒只是一瞬,胡氏既擅于计较,又如何不会识人?
那丫头生性柔顺谦恭,乖巧听话到任谁都能轻易欺负一下,不然不会平白丢了指腹定下的婚事,也不会容夫人指东不敢往西,甚至明知随她上京可能面临怎样的命运,也只抱着顺其自然的心态,一路谨而慎之。
胡氏不是没有怀疑过容嬿宁兔子扮老虎,想借着机会飞高枝,可她安排在落云居里的下人观察分明,这姑娘不知是认了命还是心太大,每日只管读书练画做女红,对于京中事不闻不问不提,等她流露出送其回江陵的念头以后,容嬿宁也什么都不问,只乖巧地收拾行囊。
人心都肉长成,胡氏对容夫人之女再有偏见,可面对这样一个听话的姑娘,难免软了心肠。因此,从百花园到临湖亭,胡氏心里担忧的只有容嬿宁是不是受了欺负,压根没有小姑娘顾虑那些迁怒心思。
胡氏轻轻地拍了拍小姑娘的手,声音比往日温和亲善了许多,带着浓浓的安抚之意,“今日之事,不是你的错。”
退一步说,便是得罪了李嬷嬷又如何,冲着那溍王府小郡主赠玉之举,可见容嬿宁是入了那被千娇百宠的小郡主的眼,既如此,溍王妃又岂会为了一个下人婆子记恨上益阳侯府。
当然,胡氏对溍王妃的敬畏之心亦不过尔尔,不然当初也不会胆大想出李代桃僵的法子来了,此是别话。
胡氏带着容嬿宁和6宝朱离开以后,小莲仍伏在地上啜泣不已,她想,她大概还是活不成了。
徐徐地松开一直紧握着的手,掌心里躺着的是字迹难辨的纸条,墨迹晕染毁迹不可寻,可原本的那寥寥数字却刻在了小莲心上。
“胡言则命绝。”
纸条是她瑟缩于李嬷嬷身后,藏躲至凉亭边角时被人塞进手心里的,她彼时一惊,才欲高呼便感受到身后被利器抵住,登时吓得失了声。等她仓惶回神,扭头看去,亭外空荡,却无半点儿人影。
小莲是伺候沈幼雪的小丫鬟,平时小郡主接受启蒙,耳濡目染的也认识了几个字,更遑论纸条的一角还印着熟悉的图案,如同暗夜里索命的讯号。
几乎只是一瞬间,小莲脑中空白,再无别的念头,一下子拨开了人群冲了出来,哪里还记得李嬷嬷先前的吩咐与威胁。
李嬷嬷铩羽而去,这仇可不都要记在自己的头上了?
小莲顿觉周身冰冷。
萧景泽在沈临渊跟前磨了半晌嘴皮,岂料这位爷稳坐如泰山,就在他以为自己先前怕是想太多后,实力极好的他现了临湖亭侧来去无踪的熟悉身影。
临湖亭好戏散场,萧景泽顿觉无,懒懒收回的视线定在凉亭一隅多出来的暗影身上,眼睛里迸射出莫名的亮光来,“临渊表弟呐,你当真不识得那姑娘?哎,先别急着瞪我,就冲着冷罡给那丫鬟塞个字条还用的是暗夜司专用的信纸,这叫杀鸡焉用宰牛刀?”
暗夜司的信纸,印着暗夜司独有的图腾,除了内部通信使用外,外人收到,无异于见着了阎罗王索命的布告。
沈临渊放下手中的茶盏,终于抬眼看向一脸兴奋的萧景泽,眸底如深潭幽水,不起丝毫波澜。他五官生得清隽昳丽,偏一副冰冷脸色,教明珠美玉覆了寒雪凉冰,任谁见着都觉心中寒意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