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好看的一条鞭子,怎能轻易地脏于污浊呢?
沈临渊静静地看着小姑娘神态几经变幻的小脸,慢慢地眼底又重晕染开一层淡淡的笑意。哪怕小姑娘没有说,他还是明白了过来,小姑娘后悔的是留下薛琼枝这样的祸根,结果伤到自己人,但却丝毫不后悔拦住了自己。
沈临渊不由地想起那日生在李家破宅的事,当时小姑娘也是如此拦下自己要了结血滴刀的动作,说,“会脏了你的鞭子。”
沈临渊抬手摸上腰间的软鞭,勾唇:“你是该说对不起,但不该为了这件事。”见小姑娘有点儿懵懵的模样,沈临渊缓缓地抬起自己的右臂,身子微微前倾,凑到容嬿宁的近前,压低了声音提醒她,“本王的伤该换药了。”
“嗯,什么?”容嬿宁疑惑道。
该换药换便是了。
沈临渊一扬眉,凑得离她越近了两分,冷幽幽地道,“丫头,谁教的你做事半途而废的?”
冷然的松木香气忽而逼近,容嬿宁忍不住耳根微烫,连连后退两步,才磕磕绊绊地道:“我没有要半途而废,不是,您换药自是有时雨时雪帮您,我既不是您的丫鬟奴仆,也不是大夫,我……”
沈临渊直起身子,一笑,“可只有你欠了本王的银子。”
“……”容嬿宁默然,“其实,我现在可以还给您的。”
“哦?”
“十两银,我有的。”
“呵,九年又七个月,算上利息,你该给本王的数目是七千零六两银。”沈临渊十分好心地又补充了一句,“免你六两的零头,七千两。”
刚刚收拾完残局的时雪站在屏风外,冷不丁听见这话,一时失语,心道,即便是从盛京最鼎盛的钱庄借债,日利亦不过四五钱,主子倒好,竟是一日要收二两的利息钱。时雪不由有点儿同情起里头的容姑娘来。
容嬿宁虽不通庶务,但听到这数字还是惊了一下。“怎么会这么多呢?”她在家中每月月银统共才五两,裁剪衣裳、置办水粉胭脂、采买墨纸砚,一月能攒下的也不多。顷刻之间,要掏出七千两白银还债,她哪里能做得到?
沈临渊轻哼一声,“容姑娘还是想赖债?”
不知怎的,容嬿宁一下子想到昨夜才做过的梦,小脸一苦,将手中的绣帕揪缠得皱巴巴了,方小心翼翼地道,“帮您换药抵债吗?”
“不抵债。”沈临渊说着一顿,在小姑娘眸光乍暗之时继续说道,“算本王欠你一个人情,来日还债少算你些利钱。”
见她尚有几分犹豫,沈临渊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似是无奈般开口叹道,“本王重伤于右手之事,知道的仅你而已,若传了出去,怕是不太安宁。”
他皱着眉仿佛有些苦恼的样子,让容嬿宁脑中一空,回过神来时已经满口应下了换药之事,想后悔,看着沈临渊挺秀如竹的背影,又说不出拒绝的话,最终还是乖乖地捧着药敲响了沈临渊的房门。
不言不语地替沈临渊重包扎好伤口,容嬿宁瞧着比先前那个更精致的结,悄悄地弯唇松了口气。这样的活计她几乎不曾做过,难免生疏,但一回生二回熟,不比昨夜的胡乱缠绑一通,这会儿看上去倒是包扎得像模像样。
“进步很快。”沈临渊夸了一句。
容嬿宁将换下的纱布攒作一团,起身准备离开,却未及开口就被沈临渊打断拦下。
沈临渊坐在那儿,好整以暇地道:“本王难道是洪水猛兽,你跑什么跑?”
容嬿宁抿抿唇,“我没跑,药已经换好了。”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委实不合规矩。
但这话说出来,沈临渊必不会放在心上,容嬿宁心中微微一叹,只得找了个借口出来,道:“宋大人受了伤,我得瞧瞧他去的。”那毕竟是她舅父益阳侯安排来护送她回乡的人,今日出了事,论情论理,她都该过去探视一二。
然而,她一句话话音刚落,便顿觉屋内陡添寒意,冻得她不由瑟缩了下身子,稍稍地朝远离沈临渊的方向挪了半步。
虽不明所以,但容嬿宁觉着,沈临渊好像有点儿生气了?
沈临渊没有理会容嬿宁的话,起身走到书案前,而后,才冲着杵在原地的小姑娘道,“帮本王研墨?”语气意外的温和。
容嬿宁望过去,便见沈临渊左手修长的手指捉着一支玉管羊毫,长身玉立于书案后,此时正微微抬头朝她看来,幽潭微起层澜,漾开一圈涟漪,仿佛能将人吸入其中。
容嬿宁一时忘记了要拒绝的念头,煞是乖巧地走过去,提起墨锭轻轻地研磨起来。
从前容御呆在家中读书习字的时候,容嬿宁总是也窝在他的书房里,或是安静地玩耍,或是踮着脚尖为他研墨,寒来暑往,几多春秋,故而她研墨的技巧娴熟,总能做到浓淡合宜。
沈临渊沾了墨,在铺开的奏折纸上快书起来,容嬿宁起初本能地瞥了一眼,待看清开头的称谓后,忙不迭地垂下视线,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瞧。
奏呈圣听的密折,也能当着外人的面写么?
沈公子是不是太放心自己了?
容嬿宁怔然地思索着,却不见沈临渊顿抬眸看了她一眼后,嘴角泛起的笑痕。
苜城知府衙门的大牢阴暗潮湿,偶尔还有“吱吱”叫唤的老鼠穿梭于各个牢。监之间,惹来一阵叫骂喊打。薛承屹手里拿着一方白帕掩住口鼻,由秦师爷带路,直奔大牢西面僻静的一隅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