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你*的屁。”
他的话刚落了定,崔昊的剑一声惊鸣,横身拦在李尘面前,生来寡言少语的他平生第一次骂了人。
秋风、小七、甚至月霜,这时候也都横身拦在国师面前,做了阻隔他们的墙,每个人的意思都很明白:如果你们要杀他,就必须先杀了我。
在他们的身后,静默许久的李尘终于抬起头,满面凄迷悲痛,恰似俊秀山川遮了雾,落日残光红了天。他生来擅长隐忍情绪,哪怕灵魂剧痛也不肯在别人面前掉半滴眼泪,但到了现在,终究也还是崩不下去了,声音沙哑,鼻腔的噎音犹在,“你说得对。当初我进京时你亲自为我批了孤星的命数,如果我死,他们当然或许能够保存性命。”
小七等人惊惶地看向李尘,秋风仓惶地说:“殿下!我们死不足惜!”
李尘随着说话,悲声渐渐收敛进心底,面上终于又回复那片好像深不见底的幽幽湖泊,让人瞧不出情绪,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隐约感知到三四分绝望似的悲痛,他低沉而缓慢地说:“你们一直不明白,我其实直到此刻,仍然不愿意牵扯太多人,或是杀太多人,只因为我知道,这片原野三十万,许多人都不知道究竟生了什么,他们只是听着别人说什么,他们便只能做什么。
你们当初设局,甚至也从未想过这些人的安危吧?但我想,如果我愿意,我真的能够杀很多人。即便你们不曾顾及他们的性命,但我想,这样的事情依然是你们不想看到的。”
长孙顺德等人的神色变得有一些难看,就像李尘说的,即便他们从来不把普通人的性命放在眼里,但是这么多将士,总有一些是他们世家的人,如果李尘今天真的大开杀戒,也十分棘手。
只有国师仍旧笑着,“但你并不会杀这么多人。”
李尘沉默许久,似乎遗憾,又像庆幸地叹息,“的确。君子可欺之以方,我虽不是君子,手底下的人命不知凡几,但也的确做不出这样的事情。”
他的视线越过山峦,好像落在原野外数千里的京都,好像看到那座皇城,又或者是皇城里的某一个人,某一些人。
京都。
关缶跪在皇城外,身后有五六道身影,都是寒山书院的门生。
乍闻李尘实为妖族圣子的消息,关缶也极为震惊,但是慎重思索后,他还是决定为李尘做一些事情。
将这些人集结在一起的时候,关缶曾说:“入朝堂时,殿下曾问我做官的初心,我说为圣朝太平。当时殿下只说一声,但愿为官以后,不论一年十年还是百年,不要忘了你此刻说的话。
如今落羽原的事情传遍天下,我知道各位一定也十分矛盾。我们身为寒山书院门生,其实也是殿下的弟子,本应该为老师赴汤蹈火,但是为了圣朝太平,又该诛灭奸贼,这是极难的选择,但我细细瞧了官家给的消息,如今对殿下的诸多罪名,许多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猜测,并没有确凿的证据。
只是各位再想一想,殿下在陨墨山护了千万百姓是真,又为我等仗义执言甚至提供书院也是真的,我只希望圣上留殿下一命,将这件事调查清楚,若真是国之奸贼,我等愿亲手将其手刃,如果不是,便还殿下一个清白。谁愿意和我同去?”
一行学子便义无反顾。
宫里,李唐问:“关缶还在皇城外吗?”
卓公公知道这位圣上对今科状元实则十分重视,应声道:“还跪着呢。”
李唐揉着眉心道:“给个由头,先让他们回去吧,就说朕会尽量保全他的性命。”
半个时辰后,卓公公将李唐的原话转告,跪地的学子们这才互相搀扶,踉跄起身。
瞧着他们的背影,卓公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喊停了几人,高声问道:“关大人,你寒窗十几年,不吃了多少苦才有今天的境遇,如今何必为了九皇子赌上身家和前程呢?难道你不怕惹了陛下不快吗?”
关缶回身,认真地说道:“我身为殿下门生,为殿下说一句话是本分,我又怎么会因为身外物而惧怕呢?那不是为人的道理。”
卓公公再问:“但我听闻你家中的母亲年迈,就不曾为他考虑吗?”
关缶笑着说:“一开始我的确因为家里的老母亲而有所顾虑,我虽死不足惜,但若是牵连了她老人家,那才是百死莫赎,但她老人家却说:她生了我,这是予我命,殿下却给了我学问和思想,这是予我生,这再生父母一样的情谊,如今岂能因为她而畏畏尾?这也不是做人的道理。”
卓公公沉默许久,往日见多了尚书侍郎的大太监,竟对这位六品官员微微躬身一礼。
关缶回了一礼,“卓公公,烦请转告陛下,我们明日还会再来,我们深知如今所做的事情微不足道,但不论结果,我等都不会可惜这一身皮肉,只尽力而为罢了。”
在他身侧,一众学子齐声道:“大人高义。”
卓公公将关缶的原话传给李唐,李唐更加欣赏,却也叹息说:“这样的忠义和才学,本该是出自我的门下,那妖孽何德何能,成为这种人物的老师?”
卓公公急忙道:“如今关大人已经入了朝堂,那当然是陛下的人,等到国师大人他们回来,到时候将那个人祸乱圣朝的证据公之于众,以关大人明辨是非的能力,也当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李唐因为卓公公的一句话低低笑了一声,“证据?世家要杀他,是因为他风头太盛,天赋太好,又建了寒山书院,眼看着就要夺走世家越来越多的气运,妖族要杀他,是因为有人不希望看着他掌管妖族,我要杀他,更有无数必须杀他的原因。如今的局势,杀他哪还需要什么理由和证据,只是他必须去死罢了,他今日如果不死,这世上不知道多少人都睡不着啊。”
卓公公只当作没有听到,又一次成了聋子和哑巴。
第二天,关缶和几名学子照旧跪在了皇城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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