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柳翀还并不知道京城童乐园所衍生出来的“相亲角”属性,因为望州的绘本馆也生了一件让他上心的事。
进入腊月后,柳翀在生意上没有什么操心的事了,郢州仓场已经建好了,运行也很平稳,他便把方实叫了回来,提拔了那边一个伙计接任。韩炎在瓘玉作坊的活儿完成之后也回到了望州,自从知道少主上次遇上海寇的事,他就后怕不已,说什么也不再离开柳翀身边了。
师徒几个都在望州,又没有什么要紧事,这一日柳翀就让韩炎带着三个徒弟练功去了,他自己去绘本馆溜达溜达。
让他意外的是,在绘本馆的一角他看到了一个认识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范夷吾!
“范先生?”柳翀诧异地叫了一声。
范夷吾抬起头,笑道:“大公子来啦!”
“您怎么在这儿?”柳翀说着靠近了范夷吾,现他身边有几个七八岁的男童,身前还有一个沙盘。
“闲来无事,教孩子们认认字。”范夷吾捋须笑道。
原来范夷吾有一日偶然闲逛至此,便顺便进来看看,看见几个孩子正在选书却苦于不认识字,不知道选哪本,范夷吾随口教了他们几个字,随即这些孩子便都对范老先生露出了崇拜的神情。
孩子们情由心生,却让范夷吾深受触动,他原本也是穷苦人出身,自幼聪慧过人但家中却无力供其读书,后来还是一老乡绅资助了他,他才得以读书识字、考取功名。这世间多有聪明上进的孩子,只是苦于家境而无力攀登,范夷吾心念及此,便决定来这里免费教孩子认字。他这样做已经有些时日了,只是柳翀最近都没有来,所以不知道而已。
虽说柳翀最初鼓捣绘本只是为了家里的弟妹,但后来开了这绘本馆,也未尝没有惠及众生的想法,他有意无意地走出了第一步,而范夷吾却自跟上了第二步。以往在他眼里,这位范先生不过是会些酸文假醋,偶尔拍马溜须,哄着柳明诚玩耍游戏而已,可今日之事倒让柳翀对范夷吾刮目相看了。
他想了想道:“这沙盘写字太麻烦,回头我让人给您做块黑板,写字更清晰。”
“那就有劳大公子了!”
柳翀笑着告辞,上楼去找谭必了。《西游记》和《聊斋志异》连载已经结束,他本来是想找谭必商量商量下一步画什么书,但今天他看到范夷吾,突然改主意了。
“子思兄,《三字经》和《千字文》能配上图画吗?”这里也有《三字经》和《千字文》,只是《三字经》的部分文字与柳翀熟悉的那个版本有所不同,但大致是相通的。
“嗯。。。。。。”谭必想了想道:“里面典故不少,倒是可以画成故事。”
“那你就先画一套出来看看,这个画完你就可以放年假了,这大半年辛苦你了,回头我让人把你今年的酬劳和奖金都结了,回去过个好年!”
“诶!多谢大公子!”谭必心花怒放,可以给小燕儿买镯子了。
谭必作画的同时,柳翀也没闲着。
上次遭遇海寇一事,他事后也在反思,普通的渔船、商船确实防卫能力不强,容易吃亏。想到这里,他进国图又翻阅了一些资料,画了一些草图,又配上文字说明,让人捎给毕维,让他在订做的商船上加上女墙、箭孔、投石机等,两侧及底部再额外加上护板。
另外,答应给毕筱芸的《测圆海镜》、《四元玉鉴》也抄好了,让人一并带了过去。
至于黑板、粉笔的事,他给玖安、玖宁讲了方法,便让他俩去捣鼓了。这俩小子也算聪明,很快便做了出来,柳翀试验了一下效果感觉不错,便让他们给范夷吾送去了。
与此同时,东莱县抓到一伙盗匪,严刑拷打之下有人供出了唐杰,县令下牌票令都头前去捕拿,谁知到了唐家以后却现唐杰已畏罪潜逃。东莱县令遂下海捕文书,但从那以后这唐杰便似人间蒸了一般,再也没有出现在人前。此为后话。
临近小年,小孙姨娘为柳明诚生下了第十位公子,取名为柳怿。当阖府上下为十公子的诞生而欢天喜地的时候,柳翀却陷入了一股不可明状的焦虑中。
起因是祁清瑜病了。本来老人家偶感风寒没什么好奇怪的,下人把新出生的小十公子抱给祁清瑜看的时候,祁清瑜虽然高兴却也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就让人抱走了,说是怕过了病气给孩子。
下人自然是说好听的,不过是“您老人家长寿、十公子有福”云云。
但这话却听得柳翀心里陡然一惊——他想起了罗汝芳临走之前与他的那番谈话。
其实罗汝芳并没有说很多,他只问了柳翀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大长公主不在了,你拿什么保住柳家、保住你自己?
当时他没有回答,但今天,柳翀看着这个初生的小婴儿,他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他能逍遥自在地活着,最大的倚仗只是这位老人家而已,可这位老人家毕竟快六十岁了,以这里的医疗条件而言,一场伤风感冒都随时有可能夺走她的性命!如果祖母真的去世了,而那位或者他的继任者又容不下自己、容不下柳家,那包括小十在内的柳家这些年幼弟妹很有可能都无法长大成年!想到这里,他不寒而栗!
八年了,危险其实从未远离!
这天夜里,柳翀被一个恶梦吓醒了,在梦里,柳明诚、柳忱、柳恽、柳恪等被押赴刑场,一声令下,人头落地;赵夫人和琬月、婉容她们都被充入教坊司任人蹂躏;老八、老九、老十则被咔嚓了小弟弟,充入宫中为奴,还得叩谢皇家不杀之恩!梦里到处都是血,满耳都是痛哭声,柳翀站在一个奇怪的角度看着这一切,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梦醒以后,柳翀一身冷汗坐在床上不住地喘息,梦中那深深的无力感依然笼罩着他,那“人头落地”的一幕如同放电影一般不断在他眼前闪回,他捂住了耳朵却依然无法阻隔脑海中那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这过于真实的梦境不断撕扯着他的内心,之前他一直没有完全把自己代入到皇子这个身份中,潜意识里他一直觉得自己还是那个法学生,可现在他不得不考虑这个实际问题了。
在别人眼里可没有什么法学生,他柳翀就是一位皇子,一位被流放却并没有完全丧失继承权、仍有可能对他人的继承权造成威胁的皇子!所以他必须得站在皇子的角度去考虑问题——一个无兵无权无势的“三无”皇子,且不说谋取皇位了,拿什么自保呢?
他静静地坐了一夜,想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