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叶靖鹰的提点之下,花又青的治愈咒术运用的炉火纯青,只是轻轻一触,傅惊尘所受剑伤便完全不痛了。
傅惊尘已经给足她足够面子,清水派的那四个人,一个都不为难,悄悄地送出去,一点儿也不惊动他人——
若是寻常,他定然已将入侵者折磨至死,吊尸示众,以儆效尤。
蚂蚁不足为惧,但没有人想家中到处都是蚂蚁。
最省事的法子,便是树立些典型,免得这些虫蚁总是接二连三地打扰他,或异想天开地取他性命。
隔着一扇窗,院内竹影婆娑。
少阴站在石凳旁。
花又青已经睡下了,熄灭了灯,他便守在门外,安静地数着月亮。瞧样子,竟是打算这样站立着一觉到天明,来守她的夜。
傅惊尘给他倒了杯清水,微笑着请他饮:“三月不见,原来你比我更早寻到她。”
少阴沉默。
“如今你侍奉她,不错,”傅惊尘说,“你也曾听过湘夫人预言,应当知道,她若离开玄鸮门,会有性命之虞。”
少阴声音沙哑:“她救过我的命,您说过,从今往后,我这个人便是她的了。”
“她这些天一直闷闷不乐,虽然对我乖觉,也不过是虚与委蛇,心里仍旧不开心,”傅惊尘长叹,“刚好,你来了这里,同她说说话,聊聊天,也能替她解解闷。”
少阴应答:“惊尘尊主,我明白。”
“只一点,”傅惊尘盯着他,沉声,“莫做出格的事情,我不想我的妹妹因某些脏男人而坏了修行。你知道,她体魄轻盈,若能好好修炼,总有一日能得大道——影响她飞升者,你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少阴从喉间压出一声遵命,终于坐下,双手接过傅惊尘递来的清水,一饮而尽。
傅惊尘微微看外面青翠的竹子,玄鸮门外大约落了雪,他常常能听到结界外、玄武山上的积雪声,咯吱咯吱——当初同青青第一次来玄鸮门时,外面山上便是如此,落了几日的雪。
他说:“许久不曾与你这般相对饮茶。”
少阴说:“尊主贵人事多。”
顿了顿,少阴又问:“尊主为何不问我,清水派中如今如何?”
“我既然说过,你这条命是青青的,那便默认了你是她的忠仆,”傅惊尘淡淡,“你只需效忠于她,若是答了我的问题,便是对她的背叛。”
少阴沉默不言,铁面具下,疤痕狰狞。
“若有朝一日,我同她兵刃相见,你也只需站在她那一边,”傅惊尘侧身,瞧着他,慢慢地说,“莫让我失望。”
转眼间,玄武山上白雪积厚,千里皑皑,月照几峰皎皎。
雪厚之后,山路难行,又多饿狼,进山打猎的猎人渐渐少了,一望无际的白雪上,如今唯独有飞鸟走兽的掌印,千里渺无人烟。
巡逻的夜鸮挥翅低徊,空中打横,警觉贴雪树而飞,惊起扑扑簌簌一滩落雪。
傅惊尘终于安排好玄鸮门中的事情,得空陪花又青出门散心。
从玄鸮门到姜国皇宫的这一路,花又青都很平静,不曾闹过一点脾气。
修道之人,不在乎什么金银俗物,入了庄严宫帷,也不曾被这严谨宫规吓到。
见过冯正熙后,花又青双眼泪汪汪地扑上去,哽咽着唤了好几声冯姑娘。
冯正熙亦心疼瞧她,爱怜不已,她向来是个很好的姐姐,在亲近的人面前,卸下重重防备,只颤手捋开她的发:“怎么瘦了如此多?”
一别多年,冯正熙鬓边竟已生了层层白发。
如今她身份尊贵,皇帝重病,几乎不能掌管朝廷事物,冯正熙以皇后之身临朝政,大权独揽,名声也不好。
改祖宗礼法制度,总伴随着流血牺牲;更何况,姜国如今这局面,重文抑武那套法子已经行不通了,若想强盛,必定要改了这规矩,提高武将地位,多练精兵,以御外敌。
她一步一步,分化瓦解了反对派的文臣。
先是将武将家的千金指婚给刘大人的儿子,又暗中提拔了刘大人政敌王大人家的孙子,许个不大不小的武官官职,再慢慢提拔。
不出一年,尝到甜头之后,反对“重武”的文臣越来越少。
除却君主昔日的帝师。
一个顽固的两朝元老,放出狠话,并于朝堂之上,脱下官帽,露出一头白发,怒斥冯正熙。
他并不在意自己的性命,也不在乎是否会被流放,老夫人早已过世,儿子也死于一场疾病中,当真是无牵无挂,两袖清风。
如今是改革最大的、也是最后的阻力。
冯正熙想要狠下心,直接杀他。
而君主不许。
花又青他们来的不是时候,冯正熙刚同病榻上的君主李信桢争吵过后,满面疲容,却仍笑着,让那些人为她送上糕点,都是往昔入京路上,花又青喜欢吃的那些。
如今的冯正熙早不是当年羸弱的孤女,权力是最好的滋补品,同玄门中人结交多了,但对于花又青,仍旧是当妹妹般疼爱。
如今坐在一起谈天,也多是聊些近况家常,好似寻常的故友重逢。
聊了没多久,又听婢女匆匆来请,说君主又咳血了——
冯正熙难得显露忧伤之态,不过片刻,又面带笑容,同他们作别,头戴金钗,在牧霞搀扶下,缓步离开。
姜国宫中礼仪制度多,虽历经简化,皇后衣饰仍旧繁重,高高凤冠,金丝绣凤裙摆,冯正熙单薄瘦弱的身体,也被这皇后服制高高地嫁成一个端正高大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