熬煮的柳枝水一遍又一遍地擦拭着身体,花又青面色不好,干呕了三四次,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梦境中也不美好,说不清楚是见到芳初,还是被莫不欲的咒法影响。
她断断续续地梦到芳初,梦见对方独身在山谷间徘徊,行走;晋翠山最美好的季节,万物欣欣向荣,鸟鸣花香,芳初只身一人于山野间行走,不用任何仙法,只用一双脚寸土寸步地丈量着这土地,抚摸过树木、花朵、青青碧草燕如丝。
花又青知道她不舍。
她的心脏甚至能感受到对方的苦楚。
那是献祭前的一日,芳初暗暗地下定决心,尤其是得到确定回答后,更是毫不犹豫,愿以身献祭,炼做一柄绝世宝剑,为师尊所用。
若要炼剑,身体魂魄、包括这一身血肉,都要舍去,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也再无来生,更不能再期许生生世世、死生相随。
无妨。
芳初轻松一笑,喃喃低语。
反正定清师尊,是要成仙的。
他会成仙,会脱离轮回,不再承受生死之苦,更不必再经历生老病死……他本来就该是圣人,是她动了春心,千方百计地拉他入凡尘。这本就是她的错呀,现在舍去这寻常的肉身魂魄,也算是弥补。
若能补偿师尊,也是她此生之幸。
没有来生什么的,死都死了,干嘛考虑那么多呢?
况且,师尊只在结为道侣时,许过来世。但那大约也是修炼之人惯常用的模板说辞,就像凡间夫妻成亲时,也总会讲什么“百年好合()”,是最不值得一提的套话啦。
她心意已决,只回头再看一眼青山绿水,恋恋不舍,可又想,身死后亦能化身为剑长伴师尊左右……也算不错。
人固有一死,?()_[(()”芳初喃喃,“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轻松一笑。
“我这样,”她轻松,“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至少不是毫无价值。”
救世主。
芳初想,真好,一直被骂妖女□□……还有什么“海棠宗的魔女”,坏了定清师尊道行的坏女人,没想到,还有能为大义舍身而出的一日呢。
师尊,若你知道,会夸赞我吗?
……
往事历历,花又青伸手去抓握,却徒劳无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切从指缝中缓缓溜走。眼睛迸出泪水,缓缓糊了眼睛,她想要叫一声芳初,想要尽全力阻止。
没用。
芳初从容地去见了莫不欲,宁静地交出自己的异眼;这蕴含着无穷尽仙气的宝物,就如此被莫不欲如获至宝地生生剜下。
异眼和魂魄相连,剧痛勾心,一直娇滴滴怕痛怕吃苦的芳初,却一声不吭,只抬袖去擦拭脸上的血。
她问莫不欲,异眼已经给他了,他何时回去说服东阳宗的人,派遣弟子,来帮定清师尊?
莫不欲捧着那异眼,喜不自胜,没有注意到,芳初手下的悄悄动作——
()她在结印。
从剜下异眼之后,芳初便以手结印,结一段以语言为主的誓约。
谁说芳初毫无准备?
谁说她空有美貌、却无头脑?
日夜间、长久在海棠宗中浸淫、接受着邪恶教导、经历过生死残酷教育的芳初,如何又真的傻乎乎完全信任莫不欲。
她一直留有后手。
譬如现在,就是她的后手。
莫不欲不曾看到,他甚至不知,芳初自己悄悄改了约誓,能以言语签订契约。
“会的,”莫不欲随口发誓,“若有违背,教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誓言敲定,成了。
从芳初指尖悄然扩散开的一段誓言,如圆环般,静悄悄进入莫不欲的心脏,圈住他的心尖,轻轻一勒。
……
花又青睁开眼睛,满头大汗。
帷帐被人挑开,方回燕坐在她床边,问:“怎么了?”
“……没什么,”花又青的手按住心口,冷汗涔涔,“我做了些不好的梦。”
“你被莫不欲的咒语离分了魂魄,此刻刚刚转圜,尚未适应,”方回燕宽慰,“如今心神不宁也是正常,莫急慌。”
花又青怔怔,又问:“傅惊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