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王膝下只得一子一女,爱若珍宝。长子汉名王保保,幼女因已封了“绍敏郡主”,直接取近音为“赵敏”。赵敏说要让章珎给她做老师,这种小事,汝阳王没有不应的。
章珎也只教这个小女孩就够了。
因汝阳王一心想把王保保培养成大元的顶梁柱,生怕他被层出不穷的汉人酸儒带成软绵绵的性子,故王保保的教育并不用章珎操心。
他每年只教赵敏四个月,其余时间自由支配。赵敏虽稚龄之身,却聪敏惊人。教育这样一个从小就会举一反三的小孩,本身也是一种愉快的体验。章珎教起她来十分负责,但还没有缺心眼到教赵敏屠龙之术的程度。
蒙元疆域极广,可大而无当。内部矛盾极多,交困重重。
简言之,都烧成这样了还救什么,回家等死吧。
汝阳王是一名蒙元虎将,府中不少武林高手。章珎一入府就被他们观察过了,嗯,确认过眼神,是个除了长得好读书好外一无是处的菜鸡。
上上下下,都放心了。至少这位不太可能是什么门派的卧底,他在王府里走动起来,汝阳王一家也比较安心。
这日,章珎正在教赵敏读书。她识字颇广,已经到了能读军书的程度,刚换过的门牙念起字来略微漏风“军谶曰,能柔能刚,其国弥光;能弱能强,其国弥彰。纯柔纯弱,其国必削;纯刚纯强,其国必亡。”
章珎听到她读到这几句语气有异,不觉奇特。于是抬眼看去,小姑娘还不到他的腰高,竟已似初解了大厦将倾的愁惑。
这一刻,章珎心里生出微妙的感觉。怪不得汝阳王时时遗憾这个孩子不是男儿当今,大元各地起义不断,像打地鼠一样,这里摁下去,那里又起来。她恐怕是从其父的种种行动中品出事来了。
赵敏小小年纪已经有这种触觉,哪怕他不教她,这孩子长大了也是能独当一面的。
可惜她是蒙古贵族,阵营生来就已经决定。纵使她竭尽全力,又怎么能挽救得了这寸寸崩溃的万里江山。
大元已经烂到根子里了,从皇帝到贵族百官,到那些悠闲自得的文人地主,全都难辞其咎。
赵敏见章珎这样看她,不禁负气“先生是觉得我好笑吗”
章珎拿起书,接着看自己的“非也。”
她的心思比同龄孩子要大一些,又聪明又受宠,如此长大,性情难免有些乖张。章珎虽否认了,赵敏却不那么想“先生是汉人,看一个蒙古人读汉家学书,不觉得是沐猴而冠”
章珎看着她,不禁想这孩子这么小一个就牙尖嘴利的,长大了可不得是人形自走加农嘴炮
“大河西注波无穷,千溪万壑皆会同。知道这是谁的诗吗”
赵敏不作声,盯着他。
这诗不如唐诗宋词有名,她不知道很正常。
章珎道“是耶律楚材,地道的契丹贵族。但天下有谁把他当蛮夷吗”
甚至,谁能不说他是一个难得的俊才。而血统算什么,说到底,全世界都是非洲人。
这也是为什么后世很多人怎么氪金也抽不出好卡的原因,他们的基因觉醒了
“夷狄入中国,则中国之,中国入夷狄,则夷狄之。放在人类历史的长度来看,意识的区别是实质,而民族只是想象的共同体。今日蒙古与大元的问题,不在华夷之辨,是落后的意识和落后的制度造就了你看到的一切。”章珎才不管赵敏能不能理解,直接说完。
赵敏还小,被这段话炸得头昏脑胀,那两个“落后”在她耳中分外扎耳。她想脾气,却又忍不住在意这个师傅所说的“想象共同体”,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敏闷了一会儿,气呼呼地道“你不怕我和父王告状吗”
章珎闻言,马上坐得更舒服了。“你要告就告去吧,告了我,谁还能教你这些。”
这个求知欲挺旺盛的小学生嘴上说得凶,但真的没找她爹打小报告。
赵敏还是老老实实地跟着章珎学习,看得出来,那天之后她憋着劲地想把问题问清楚,可章珎偏偏不说了。
期间,汝阳王府遭到过一次袭击。刺客似乎单枪匹马,动静十分小心,几乎没有惊动任何人。
只惊动了西虎。
章珎在汝阳王府期间,为了避免吸引多余的注意力,它基本乖乖地待在他身上,如果要显形溜达,也会小心地避着他人。
章珎本来不想管,可刺客朝着东边去了,那里有书房,后面还是王府后宅,汝阳王一家都住在那片。
汝阳王如果要倒霉遇刺,那也是他的命数。但赵敏还是个小孩子,如果她被刺客伤着了
章珎拉开窗户,对着院墙那边扔过去一方砚台,沉寂的院子一下子活泛起来。
护卫们连忙循声来找半夜不睡觉乱扔垃圾的不良市民,章珎这才和他们说“府里进人了。”
这是郡主的师傅,平时安安静静从不作妖。王府护卫们更想不出他说瞎话的理由,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赶紧顺着章珎所指的方向找去。
王府瞬间鸡飞狗跳,人声涌动。被这么一吵,玄冥二老等人也跟着惊觉了。他们上屋顶看了看,果然有些许痕迹。
玄冥二老大觉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