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林自在已经重生三个多月,准确说是一百天了。
物质贫乏对她来说不是真的苦,反而是林秀娥的记忆才是她最大的烦恼。
林秀娥活得实在太久了,她的经验简直无处不在,时不时就蹦出来干扰一番,让她几度怀疑连灵魂也已被林秀娥夺占了。
这天晚上,林自在打坐后,忽然又多了一份记忆,就跟七岁时忽然有了一岁时的记忆一样。
她睡在邱鹿鸣的上铺,床边拉了床单用作围挡,此刻端坐床上,没人看到她神情哀戚,泫然欲泣。
这份记忆是关于前世的,不,好像应该是前前世了。
她是宋仁宗的老来女,排行第十一,深得父母宠爱,不到周岁就被封为永寿公主。
可惜,幸福在三岁时戛然而止,父亲仁宗驾崩了。
英宗继位,她成了荣国长公主。
七岁那年,神宗登基,她又成了大长公主。
再隆重的封号也代表不了什么,宋朝公主可没有唐朝公主那么自在,限制颇多,更何况她的性格也随了父亲,温和隐忍,自小不能与母亲淑妃同住,反倒要开府独住,只一个母亲身边的罗女官一直陪伴,再就是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叫做邱鹿鸣的女官情同姐妹,肝胆相照。
十六岁她下嫁左领军大将军,恩爱了几年,生下两子,可这个曹驸马生性风流,惹得她痛苦万分,二十四岁就病逝了。
又是二十四岁!
林自在睁开眼睛,借着窗外的月光,竟可以看到有蚊虫从窗口飞进来。
宿舍里有二十张床铺,实则只住了十三四人,条件好的都在校外另租了房屋。
呼吸声此起彼伏,还有梦呓。
林自在觉得憋闷,她悄悄穿了鞋子,走出宿舍,她想对着天空大喊几声,更想伸手将脑中多处的三份记忆通通揪出去。
可她不能。
她不敢走出校区,更不敢在这里大喊。
自小罗女官就告诉她,人这一辈子,事与愿违最是平常,官家天子也无法事事如意。
是啊,前世父亲何尝不是忍耐到了极致。
而林秀娥的教育,更让她学会了忍耐和坚韧。
她对着月亮伸出手臂,无声地呐喊,无声地流泪。
月圆如盘,清冷挂在空中,洒下清辉一片,今天竟是农历十五。
原来自己是有亲人的,林自在看着月亮,心里生出优思,前世三岁之前的点点滴滴重又浮现,眼泪扑簌簌落下。
——这一晚流的泪,比在林秀娥身边二十几年流得都多。
她信步走到新校区的大路上,一直走到与环城路交叉的十字路口站定,脸上已经没有了泪,她深呼吸,闭目。
罗女官曾经对她反复重申,老天给了什么就享受什么,哪怕是苦难;没人能反抗得了老天,不要怕,苦难也是财富;女人最是要有水的秉性。
可惜她十几岁上莫名就不喜罗女官每日唠叨,婚前就让她荣养了。直到死,也再没见过她。
林自在顺应本心,就地盘膝坐在大路中间,月光像是带着某种能量,从头顶灌入脑中,脑海顿时亮了几下,有几点星光闪耀,林自在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当她站起回身,看到邱鹿鸣捂着嘴巴站在二十米远处,她招了招手,邱鹿鸣立刻跑了过来。
“静怡?”邱鹿鸣的声音带着哭腔。
“嗯。”
“你,是不是梦游了?”邱鹿鸣紧张地上下摸着林自在,方才她恍惚间看到坐在地上的女孩周身竟闪着白光。
林自在借着月光看邱鹿鸣的脸,有八成相似。
她笑着回答:“是,我做梦了,梦里嗅到浓郁的桂花香,循着香味就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