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底,联大停办,三所大学各归各位。
同时,内战也进入了第二阶段。
十月,林自在在报上看到刀齐风表声明,公开支持红军,明确站队。至此,林自在对刀齐风的猜测,也得到了印证,内心稍安,总算之前送给金条银锭的决定是正确的。
十一月,东大自川省迁回沈阳,邱鹿鸣的父亲事先就写信联系了她,让她二十二日到车站去见面。
到了那一天,林自在陪着邱鹿鸣去了车站,街上的米国人越来越多,大兵们搂着美女的腰,比在自己国家还要逍遥随意。
两人打扮土气,都是棉布大袍子,披头盖脸围着大围巾,只露出俩眼睛,胳膊上还挎着几个大包袱,里面是棉袍子和棉鞋,有的是邱鹿鸣赶着做出来的,有的是买现成的。
今年冬天冷得早,候车室里跟外面温度差不多,她们跺着脚等着火车到来,本该上午到的火车,一直等到傍晚才来。
邱家一家七八口,背着几个包袱下了火车,下了车就在站台上站成一堆左右寻找,目标很明显,林自在一下就现了他们,指给邱鹿鸣看。
邱父不到五十岁,中等身材,戴着近视镜,头乱糟糟的白了一多半,身上只穿一件灰色夹棉袍子,瑟瑟抖,把手抄在袖子里,四处看。邱鹿鸣的继母四十多岁,人很瘦,穿得也单薄,剩下的弟弟妹妹最小的七八岁,最大的弟弟二十多岁,已经娶了媳妇生了娃。
邱鹿鸣被这阵仗吓到了,半天没有反应。林自在在她耳边笑,“鹿鸣,原来你有这么多亲人啊!”
邱父也看到了邱鹿鸣,激动地冲她招手。
林自在拉着她过去,“走走走,我只一个弟弟,你却有仨,还多一个妹妹,还是你厉害!”
邱鹿鸣走到跟前,已经镇定下来,叫了一声父亲,又对着那继母叫了一声母亲,吓得那女人差点把怀里的孙子扔出去。
邱父也有点尴尬,说:“鹿鸣,还是像以前一样,就叫阿姨吧。”
然后拉过最小的男孩说:“这是你小弟星轩,在西安出生的,你没见过,还有,这是你大弟媳何小曼,剩下这几个弟弟妹妹,也都变了模样,看看还能分得出来吗?”
邱鹿鸣顺坡下驴,装作无奈地摇头说:“十多年不见,当初他们才这么高。”说完还伸手比量了一下。
邱父笑,“这个傻大个子是你二弟斯年,二十了,这个矮一些的才是大弟朝宗,二十四了,你妹妹星澜十六,刚上大学,个子也不小吧,都随你阿姨了。襁褓里这个,是你侄子,叫若飞,刚满十个月。”
又冲他们说:“还不赶紧叫大姐!”
“大姐!”“大姐!”高高低低,男男女女的都热烈地喊着大姐,看着邱鹿鸣笑。
林自在看到邱鹿鸣的眼睛忽然一下子就潮湿了,她胡乱地点着头,扭头说走吧我带你们去找住的地方去。一下又看到林自在,站住说:“父亲,这就是陈静怡,我最好最好的朋友,这九年,她对我特别照顾特别好。”
林自在连忙叫了声伯父伯母,说,“这些年是鹿鸣照顾我比较多,当年鹿鸣收到的生活费,可有一半都是被我吃掉的呢!所以今天就由我来安排大家食宿吧!”她摘下自己的围巾围在了邱星澜的脖子上,邱鹿鸣也醒悟地摘下围巾围在小弟弟邱星轩的脖子上,又忙着打开包袱,对邱父说:“您快换上这个袍子,我亲手做的。”
“哎呀,你花这个钱嘎哈呀!”数学教授一激动,暴露了籍贯。
“鹿鸣说这些年你们在南方,一定没有太厚的袍子,就赶着做了几件,时间来不及又买了几件,你们都换上吧,出门在外,千万注意保暖。尤其还有孩子呢!”
邱父不肯给女儿添麻烦,“我们的行李都统一在货车上,里面有棉衣,你快都拿回去,现在的物价都上了天,卖出去存些粮食才是。我们什么都不缺,明天一早就换乘去沈阳的火车了,看到你这么好,我和你姨就放心了。”
林自在问:“东大有统一食宿安排吗?”她注意到同一节车厢下来的很多人,都走进候车室,寻了个角落,聚集在一起。
“有。”邱父明显是不会撒谎的,神情极不自然。
小孩子在包被里打了个喷嚏,林自在说:“快跟我走吧,大人可以硬抗,小孩儿要是在车站熬一宿,非得生病不可。”
这句话起了决定性作用,林自在和邱鹿鸣带着邱家一群人去了车站附近条件比较好的四海旅店,订了两个大房间,男一间,女一间,又让伙计把热乎饭菜送到了房间里,林自在跟着邱家人一起吃了顿到民国后最热闹最幸福的晚餐。
饭后邱朝宗和邱斯年送她们回学校,两人顺便认了认门,又急着赶回去了。
第二天一早,俩人又早早地赶到旅店,将他们送到了火车站。
邱父最后一个上的火车,伸手摸了一下邱鹿鸣的围巾,让她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最后又问出了早就想问的问题,“你咋还没结婚?”
林自在幸灾乐祸地看着邱鹿鸣被催婚,结果听到她理直气壮地说:“静怡都还没结婚呢,我等她先结婚我再结婚!”
邱教授扶了一下眼镜,严肃地转向林自在,“小陈老师,你咋还不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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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车汽笛忽然响了,真是时候!
邱父上了火车,他并不知道自己胳膊上挎的说是装了干粮咸菜和水囊的褡裢里,已然多了两条大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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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胜利后,几乎所有的不平等条约都被废除,但同时,国民政府再次与米国签订了《中米商约》这个“历史上最可耻的卖国条约”。
全国上下一片声讨,北平城中,更是早已全无胜利的喜悦,国民政府派来负责接收工作的军政大员,被北平百姓讽刺为五子登科三阳开泰,即位子、金子、房子、车子、女子;以及捧西洋、爱东洋、要现洋。
物价更是翻着跟斗往上涨,政府也翻着跟斗地行法币,抗战胜利那年,共行法币5ooo亿,到民国三十六年,法币行量就达到了16万亿,三十七年,更是达到66o万亿,这还不是全年行量,因为到八月,国民政府又下令废除法币,行金圆券。
并颁布命令,任何人不得持有黄金,限期到银行用黄金兑换金圆券,每两黄金可兑换2oo金圆券。
邱鹿鸣说:“我没有黄金。”
林自在也说:“我也没有。”
邱鹿鸣看了她一眼,“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