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麟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示意,让他说下去。
张辽抹了把脸,那脸上清晰的血手印殷红可怖,可他的声音却变得严肃与一丝不苟,“将我的尸体送回雁门,也…也替我带一句话给曹公,就说…就说,就说‘感曹公大恩,此生…此生得了!张辽…告退了——’”
也就是这一句话吟出之际。
“噗”的一声,张辽一口血水狂喷而出。
然后是他虚弱的、勉力的、精神恍惚的、细若游丝的喃喃:
“吕布死则死耳何惧之有——”
“哼,不过是孙权小儿带十万弱旅,二位将军请安坐城中!我独自前去退兵——”
“孙权小儿,今日便要为吾所擒——”
“八百虎贲踏江去,十万吴军丧胆还——”
“哈哈哈哈,若不是孙权马跃断桥,定将他生擒了——”
说到这儿,张辽像是完成了属于他的回光返照!
只听得“咚”的一声,他那虚弱的双臂,弥留的意志再也支撑不住那满是血迹与伤痕的身体,他整个栽倒了过去…再没有半点生机!
倒是那抢夺下来的“钢刀”,末端的刀柄插入地下,依旧傲然伫立…这便是如他的意志一般。
身体已经坚持不住,可意志却永存!
“死了么”姜维连忙问道。
“不会真的死了吧”甘宁尤是有些不信…他无法想象,那个逍遥津战神,那个这辈子屈指可数重挫过他的家伙,会真的死在这里!
唯是凌统快步上前,迅将食指与中指伸向张辽的鼻息,就像是在替某个记忆中的女人…去关切、关怀这个倒下的男人。
与此同时,关麟的眼眸不由得凝的深重无比,他甚至伸手轻轻的敲打着脑门,口中喃喃吟道:“机关算尽,机关算尽哪…”
俨然,因为张辽的倒下,他还有些自责。
明明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避免张辽的一死,可最后的结局,呵…终究,他少算了那“忠义”二字!
“我…我…”到得最后,关麟磕绊的说,“你想葬在雁门,你想让我替你带话给曹操,我…我是真不想答应你啊!”
就在他吟出这么一句时。
食指已经伸到张辽鼻息间的凌统,突然急迫的回眸,他既惊且喜道:“公子,还有气…公子,还有气——”
这一道声音,无异于让关麟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希望的灯火。
他连忙吩咐,“快,大夫…大夫…将张仲景接来,若仲景神医不在,他的弟子王叔和、杜度、韦汛…哪个在附近,就把哪个接来!”
关麟的语气无比急切。
甚至…许多麾下文武,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急迫,如此不冷静的关麟!
…
…
长安城。
“哈哈哈哈哈…”
曹操那爽然的大笑声响彻在此间。
一处高台,没有铠甲,没有兵器,甚至…没有一个亲卫。
此间唯独曹操与关羽,甚至两人均是穿着便服。
青绿色的衣服、青绿色的披风、轻绿色的帽子…这是关羽素来的装扮。
反观曹操,也不知道是因为被关羽生擒,还是与故友久别重逢,那所有的烦恼与忧愁反倒是一扫而空,他穿着的是裋褐、短打,便如同一个庄稼汉一般,但他的笑声却比做魏王时,比统领千军万马时更肆意,更爽朗,更开怀,也更悠然。
而与关羽的对话,没有分毫的苦大仇深,曹操谈笑风生,他的豪迈与不羁,哪怕是关羽也不由得惊诧连连,时而不知所措!
“云长啊,哈哈哈,你竟是不知道这个”
曹操指着那长安城中昔日汉未央宫的遗址,笑着感慨道。
关羽则是问:“还请孟德兄赐教——”
“长安城,周文王时就定都于此,如今这未央宫的废墟旁…曾经也是那秦朝阿房宫的废墟,王朝更替,多少宫廷中琼楼玉宇最终在一场大火中沦为一方废墟,秦如此,楚如此,汉如此,孤这大魏也是如此!”
曹操像是在与挚友交谈时那般肆意,畅所欲言,“可为何这城叫做长安呢孤来告诉云长,这是取意‘长治久安’的道理,可莫说那二世而亡的秦,莫说那楚汉相争,单单四百年大汉,这长安又‘长治久安’了多久”
“所以,孤告诉你…人老了,反倒是看的清楚,也明悟、明哲了…这天下,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孤若赢你,那天下就并入魏,可你抓住了孤,那天下就能在汉的名义下再延绵几百年!但终究,有一天,有一朝,这一统天下的局面还是会分开…自古如此,自古亦然!”
“这也是为何孤见到云长,非但没有丝毫繁琐,反倒是如同解脱了一般!不瞒云长,自打被你擒住,在此间幽禁几日,静心冥想,抛去一些的繁杂…反倒是困扰了孤几十年的头风都舒畅了不少!”
说到这儿,曹操笑着晃了晃脑门,“哈哈哈,果然,那华佗说的不错,孤这风头若要治愈,除却利斧开颅外还有一法,便是去欲,去望,去怒,隐于林泉山水之间,以‘太清之气’定神醒脑,果有料想…呵呵,这点上,孤可要多谢你了,云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