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姨把脏床单扔进墙边的脏衣篓中,回过头来笑“怎么突然想到住这儿来了”
任延随口胡诌“明天学校里有个活动,一早集合,住这里能多睡十五分钟。”
“什么活动哦”许姨顺着他的话闲聊,一扭头,现安问仍是两手捧着柚子瓣的姿势,黑而圆的眼眸一瞬不错地仰视着任延,瞧着冷冷的,带点讥讽。
“看日出。”任延实在编不出来,扯了个很离谱的理由“摄影社要给篮球队拍照,想在日出时拍,表现我们的训练辛苦和朝气蓬勃。”
安问当真了。
难怪会这么晚过来,原来不是为了吃许姨的饺子,而是为了多睡。
一想到他一边难过一边写奥数的同时,任延在跟队友讨论明天怎么拍照、几点集合、早饭怎么办,心里厌世的情绪像海浪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和不服输。
凭什么
可他就是如此不争气,而任延就是如此争气,所以他能做的,只能更面无表情而更若无其事,假装自己亦不在乎这一场争吵,也不在乎两人之间忽然裂出的龃龉。
“那我一早叫你。”许姨跟任延要熟一些,返身回到卧室继续换床单,边问“最近日出挺晚吧四点半叫你来不来得及”
安问吃柚子,像玩儿似的,两指只捻起透明的一丝果肉,继而抿进唇里。如此一丝一丝地吃柚子,像仓鼠一粒一粒啃玉米。
两眼还是看着任延,没有探究,像在旁观谁在开会。
似乎是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任延转过脸去,想与他眼神交流,但安问很快就收回了目光。任延只能无奈地对许姨说“不用,我自己定闹铃就好。”剧烈跑动后的嗓音低哑,气息不稳,他说完话后咳了咳,继而走向沙。
客厅小,沙是标准的三人位沙,只有两米一的宽度。安问原本坐在靠门这侧的,察觉到任延想要挨着他坐下,便很自然地起了身,坐到了另一旁。
两人中间空出身位,肩碰不到肩,腿也碰不到腿,坐得比等公交的陌生人还远。
任延最喜欢抱他在自己腿上坐着,像宠小孩,看电影时,两人一起窝在沙中,安问被他从身后搂着,碰到恐怖桥段,任延的大手自然地为他遮住眼眸,手臂搂更紧,心跳与体温都清晰地为他安全感。
他从体育公园一直找到省实,把整个学校都翻了一遍,又打电话给安养真确认安问没有提过要回家,是走投无路了,才想到卓望道这儿碰碰运气跑了五六公里,不是为了被安问这样陌生人般对待。
预想中的开场白,应该是从一个用力的拥抱开始的。
“别坐那么远。”任延声音很低地说,没有低声下气,只是很平静。
只是如此简单的一句,安问撕着柚子的动作停顿下来,抿着唇的样子更用力,眼睛一眨,险些落下泪来。
凭什么。不能在任延面前哭,尤其不能因为他简单一句“别坐那么远”而哭,他又不是真的小狗,好赖不分冲谁都摇尾巴。
许姨还在絮絮叨叨地坚持要亲自在四点半时叫醒他们,床单已经铺好,两只枕头被她并排放着,一边走出卧室,一边问“你们睡一块儿,没关系吧”
眼前一花,见安问站起了身,未解其意,先笑着调侃“怎么书包还没摘呢这么舍不得呀”
安问的书包一直没摘,装着沉沉的卷子和笔袋,站起来后,随着她的话勾了勾肩带,背得更稳了些,随即绕过茶几,在任延抬眸的注视中,给许姨打了一行字。
许姨视力老花,眯着眼一字一句喃喃念出
内容,继而意外地“啊”了一声,“我这床单刚铺好,怎么又不住啦”
安问点点头,对她勾勾唇,歉意地微笑。
“哎呀”许姨也有些意外,但没怎么挽留,“本来还想说给你和任延做宵夜吃来着。”
老一辈的待客之道是一定要把客人送到门边的,许姨为他拉开防盗门,打开玄关处的灯“那你回去小心点啊,到了报声平安。”
安问再度颔,迈步跨出低矮的门槛。他是有迟疑的,只是这迟疑如此短暂,被巨大的、因为想哭而带来的无所适从所淹没,因此谁都没有看出来。
最起码不能在任延面前哭,很丢脸,代表输。
身后听到许姨回对屋内问“延延,你不送一下问问到门口么”
听不清任延的回答。也或许根本就没有回答。
小区还是楼梯房,楼道灯是声控的,在经年的使用中,犹如一只半聋的耳朵,变得时灵时不灵。安问的脚步和他人一样静默,不被任何人、任何灯听到。他在黑暗中下着台阶,垂着眼眸,不疾不徐,离背后的那道窄门中的光越来越远,而离黑暗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