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五个纸团,凑成了“勖此故交心”。
秦简忍不住轻轻啐了一口:“这人,怎么给儿子取名也这么不正经。”
秦追躺在旁边玩手指,心想,自己这辈子就叫“郎追”了?也行。
郎追的周岁过后,秦简的梅花桩也打好了。
自从栀子姐到郎家上岗,秦简便彻底从家务中解放出来,自此每日清晨站桩半个时辰,再练拳术、棍术。
小院角落搁了一条竹棍,一条木棍,皆是两米来长,秦简舞起来气势凌厉,呼呼风声携带雷霆万钧之力,她练了两个月,郎追在院中数蚂蚁时,能在青色的地砖上看到棍棒抽打留下的条条痕迹。
郎追心中钦佩,这力道要是打在人身上,可以直接送去急救了。
秦简把整个上午都交给武术,下午栀子姐的两个女儿会过来跟着她学认字,她们也不白学,而是跟栀子姐一起做洒扫洗衣的工作,那大香今年八岁了,还能帮忙缝补衣物,绣荷包手帕。
郎追这才知道栀子姐的夫家姓那,老姓是哈达那拉,镶黄旗人。
郎善彦也提过:“咱们住的东绦胡同在安定门边上,这边本就是镶黄旗人多,这条胡同就咱们一家是正红旗。”
栀子姐的两个女儿分别叫那大香、那二香,还有个小儿子,叫那德福,乳名三娃子,只比郎追大两岁。
那家的老公公老婆婆在死了儿子后,对这传承家中香火的唯一男丁疼得紧,不肯把三岁的小人送到秦简这开蒙读书,说要等到明年把孩子养得更壮实些,再送到正经学堂去。
可实际上,秦简教的东西没有任何不正经的地方,她虽从没读过《女诫》、《女则》,但《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诗经》和《论语》都是会背的,除此以外,她还学过被称为“立身三经”的《菜根谭》、《围炉夜话》、《小窗幽记》。
那大香和那二香跟着秦简,就是先“三百千”,再“立身三”,诗经每日背一首,买不起纸笔也没关系,秦简准备了沙盘和树枝,也能用来学写字,从一到十,姓名、常用书写字句,秦简教得有条有理。
大香、二香很珍惜学习的机会,秦简不光教她们背书认字,还教她们站桩,以及在手帕上绣佛经。
秦简不信佛,但她很明白一件事——这世上多得是愿意为信仰付钱的人,穷苦人赚点小钱,富人用钱证明虔诚,这是双赢。
郎追年纪小,在母亲授课时做个旁听生,但他实在太闲了,除了吃喝睡没别的正事,而且他是认字的,只要把简体字、繁体字转化,背书的进度就比大香、二香还快得多。
等到晚上,郎追就坐在母亲身边,用还不利索的舌头背诵《三字经》,想法很简单,他日子太无聊了,希望妈妈不要再把他撇一边,教大香二香的时候把他也捎上吧。
秦简惊喜不已,伸出手掌:“寅寅,会写一吗?”
郎追在她手上划了一下,秦简又让孩子从二写到十,见郎追都能写,她笑得开心,捧起幼儿软绵的小手:“寅寅,用力握妈的手。”
郎追不明所以,却依言照做,小脸憋得通红,也没能撼动母亲掌心的老茧。
秦简颔首:“力道还行,没到能握笔的程度,那就先在妈的手掌练字。”
她握起郎追的手,让孩子的指尖在她掌心一笔一划。
文字传承文明,母亲传承文字与爱,向来如此。
夜深,秦简侧躺在熟睡的郎追身旁,蒲扇轻轻挥,吹出的风也是热的。
郎追呱呱坠地快一年半,四季又轮转到夏,孩子一日比一日大,偶尔让秦简都感到恍惚。
她随父兄追随义和团上京时,从没想过自己能活下来,日本兵拿枪打她的时候,她想的是和日本兵同归于尽,生孩子难产时,她余光瞥见生下的孩子又瘦又小,许久不哭,还以为孩子落地就没了,伸手想说“娘和你一块走吧,路上作伴也不孤单”。
“哇——”孩子突然哭了,哭声听着有股无奈的意味,仿佛本不想哭,被稳婆啪啪几巴掌硬生生揍哭的。
寅寅体格很好,生下来到现在无病无灾,长得粉嘟嘟,高鼻梁,红嘴唇,有双和母亲极为相似的凤眼,唯独两个小酒窝,只能是郎善彦那个冤家传下来的。
不论学医还是习武,寅寅都有天赋,这孩子成长得不疾不徐,可才学会说话,就晓得对阿玛说“多吃肉,才不会生病”,小大人的模样看得父母哭笑不得,灵慧又可爱。
要好好教他,又不想让他辛苦,为人父母真是难。
等郎善彦忙完归家,秦简去打水来让他擦洗,换上干净亵衣,两人躺在一块,聊起教孩子的事。
郎善彦接过蒲扇,给母子俩扇风:“先让他学着玩吧,背得下来当然好,记不住也没关系,你呢?辛苦不?”
秦简开始发困:“我过着好日子,有什么辛苦的?”
郎善彦说:“那就好,快睡吧。”
第二日,郎追就发现父母开始给他启蒙了。
先行动起来的是郎善彦,他趁秦简练功时,抱着儿子出门买馄饨、豆腐脑做早餐,溜溜达达就过了两条街,到了一处药堂,伙计和张掌柜、郑掌柜在里头穿梭,整理新进的一批药材。
见东家抱着小东家,众人俱是笑着道早,郎善彦笑呵呵的,到后院书架里拿了本书,轻轻去碰郎追的额头:“儿子,知道这是什么不?”
郎追看到封面,还要假装不认字:“不知道。”
郎善彦忽悠着:“这是汤头歌,阿玛和你说,这玩意背起来老有意思了。”
郎追:“哦。”
郎善彦:“你要能背下来,阿玛请你喝世上最好喝的豆汁。”
郎追上辈子活了十八年也没适应豆汁的味道,面对傻阿玛的蛊惑,他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