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医生马克摘下眼镜擦了擦,重新戴好:“对不起,你刚才说的是英语吗?”
秦追:“yes。”
他怕全程用汉语说明病情的话,这个洋医生会听不懂,所以体贴地使用对方的母语,有问题吗?
马克医生没问题,他就是又擦了一遍眼镜。
他想,这两个人恐怕是清国本地大户人家的子弟,因为平民百姓是不可能给孩子培养出这么一口流利的外语的。
“ok,ok,做手术是吗?那你们先去办理住院,明天可以做手术,今天晚上八点以后别吃东西了,不对,我再给病人检查一下。”
侯盛元满脸懵的让马克医生这么摸,那里敲,拿听诊器听遍全身。
他用眼神看着秦追:徒弟,这个洋鬼子诊断好像没你利索。
秦追用面部表情安抚他,之后又领着侯盛元去办住院。
柳如珑负责给侯盛元准备了一套方便医生脱掉开刀、柔软干净的衣物,让他换好,五福则去准备了清淡可口的饮食,为侯盛元再补充一次营养。
侯盛元很心痛自己住院时交的钱,但身上的衣服更让他别扭:“徒弟,这衣服也太宽松了,那私寓里的相公在外头都不会这么穿。”
秦追斜他一眼:“你穿得紧绷绷的,医生怎么在你身上划刀子啊?手术完了以后怎么给你上药?安心啦。”
侯盛元
一听开刀心里就发凉,可是没法子,不治病就升天,还不如进手术室赌一把。
他唉声叹气,从包袱里摸出一个盒子:“这个等我进手术室的时候给你,要是为师死里头了,你就拿着这些去找我师父徐露白,让他传你青龙剑的剑谱。”
秦追没有打开盒子,只是交给五福抱着,面上平静道:“您放宽心,手术死亡率没那么高,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找洋医生看病了。”
侯盛元还是不安心,端起饭菜努力地扒,还嫌肉不够多,在他心里,这指不定就是自己最后一餐,很该吃得丰盛,起码得多给他几块五花肉吧?
秦追不给,都快没胆的人了,往后对脂肪的吸收能力都会大为下降,还吃什么肥肉啊?嫌自己命长吗?
秦追在他吃完饭后,给他塞了两枚七蛇丹:“来,你先吃两颗这个药。”
侯盛元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吃下去后只觉得喉管沁凉:“这东西要是嗓子不舒服的时候来一颗,指定好!”
秦追:“十两银子一颗,很多药材要去兴安岭才能找,我手头就一百颗。”
侯盛元喝水的时候差点呛住:“我吃下去的这是什么金贵玩意?”
秦追叹道:“保你伤口别发炎的药,我家最金贵的秘药,太后都没吃过,别怪我让你饮食清淡,这种药里掺了蛇|毒,你一口气下去两颗,要是再让口味重的大荤一冲,怕是要拉肚子。”
他将药葫芦放进胸口,这药比侯盛元那个盒子里的房契地契还珍贵,也是郎善彦留给秦追的最后一点遗物,秦追宝贝着呢。
跑医院无论什么时代都是体力活,秦追、五福、柳如珑和金子来,四个人折腾了一天,总算让侯盛元在医院病房里安心躺下睡觉。
他们留下金子来守夜,柳如珑给侯盛元掖了掖被子,带着秦追、五福回旅店。
外头不知何时落了雪。
医院门口,有粗悍的洋人拖着一棵冷杉树进去,引得来看病的清国人纷纷侧目。
是啊,再过一阵子,十二月就走到末尾,要过洋人的圣诞节了。
去年圣诞的时候,郎善彦还抱回家一只火鸡,请栀子姐红烧了吃,可惜火鸡肉太柴了,秦追和秦简都不喜欢,倒是弦另一端的菲尼克斯觉得口味还行。
然而现在,秦追孑然一身,天大地大,他要独行很长一段时光了。
北方的雪总是很大,轻飘飘的像白鹅羽毛,扑得树上有雪花冰叶,街道、房屋被纯白包裹。
柳如珑还是背着秦追走,免得小孩走几步滑一跤,脚步踩在地里,发出簌簌的声响。
“追哥儿,侯盛元能活吗?”
“他身体底子还行,活的概率有八成以上吧。”
秦追有些疲惫,趴在他肩头轻轻呼了一口气。
柳如珑感受着孩子较成人细弱许多的呼吸,迎着漫天的雪,走过海河上的狮子林桥,不知怎的,提了个可能会惹哭孩子的话题。
“你想不想娘?”
秦追没哭,只是懒洋洋回道:“想啊,你想吗?”
“谁能不想娘呢?”柳如珑低头一笑,“但是你比我强,我小时候天天哭,没你这么聪明坚毅。”
秦追想,自己也不能算坚毅吧,只是一个孩子该流的眼泪,他在前世就已流完了。
“寅哥儿,你可得好好长大,还有,千万别忘了你娘的模样,不然就只能像我这样,跟着戏班天南海北的唱,盼着哪一天她从台下路过,把我给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