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追回道:“谁都会有,人吃五谷杂粮,在人世间行走就是这样,所以中医很多方子的本质就是增强患者体质,让他们的身体自己击败疾病,我让老夫人多吃蔬果也有这个用意。”
也幸好是张老夫人没有糖尿病,不然有些高糖水果她还不能吃呢。
其实感染分类还有按照病源微生物分类的,但这个最好搭配显微镜一起教学,秦追技能点里还包括做细菌培养,可惜他手头没器材,不然能带知惠看看那些细菌长什么模样。
他
()暗暗叹气,觉得自己的教学条件连后世小学都不如。
“感染还有按感染部位分的,比如呼吸道感染、泌尿道感染……因此保证危重症患者的环境清洁无菌是非常重要的。”
知惠拿起小本子记着,两孩子到了张府,在张老夫人的院子外,秦追拿出那种浇花的喷壶,给自己和知惠喷了酒精,又洗了洗手,才进屋去。
张老夫人如今已消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见秦追时,她正颤巍巍地自己掰橘子吃,见了秦追过来,她才露出几分笑模样。
“小大夫,听说您大过年的病了一场?这是大好了?”
秦追弯弯眼睛:“托您的福,全好了。”
他拿出提前消毒好的小枕放榻上,给张老夫人把脉,心中一沉。
他是好了,老太太的情况却已经很不好了。
张老夫人悠悠道:“让你身边的小姑娘也来把脉吧,让她记着,这就是将死之人的脉。”
秦追动作一顿。
张老夫人继续道:“多一个女医生,往后就多一个女病人得救,我知道,要不是我丈夫死了,儿子孝顺,我又老了,你还年轻,不然你是没法给我诊病的。”
“老夫人大义,秦追佩服,知惠,你来。”
秦追起身,让知惠坐下来,教她细细去感受张老夫人的脉象。
知惠本就喜欢这个开朗活泼、常拿着零食逗她玩的老夫人,此时眼圈便红起来,把脉时神情格外认真。
张老夫人慈祥地看着他们,低声道:“小姑娘,你比我命好,有个这么好的哥哥教你本事。”
知惠吸吸鼻子,闷闷应了一声:“老夫人,我一定跟着我哥哥好好学。”
待看完病,秦追得知张老夫人近两日总是流鼻血,为她调方子时,又加了紫草、墨旱莲、仙鹤草,这是止血的,未免她感染,加了黄连和黄柏,如此配出的方子肯定会很苦。
看完病后,张老夫人留他们坐着说话:“老太婆现在是做什么都百无禁忌了,前两天那个马克院长来看我,我也让他进院子来看,结果你猜怎么着?他什么有用的药都开不了,就是想给我做检查,满脸稀奇的,似乎很好奇我为什么还活着。”
“我当即就明白了,我是早就该死的人,是小大夫强行把我留下了,你这孩子,往后一定能救很多人。”
那枯瘦苍老的手抚摸着秦追的头发,张老夫人面含笑意:“长得也好,可惜我没孙女,不然真想和你结个亲家。”
秦追低头一笑:“我是罪人之后,和我结亲怕是不体面。”
张老夫人摇头:“怎么就不体面了?你师父就是个有德行的人,你也是个好孩子,何况我瞧你留发,只怕心里也是不服的。”
她压低嗓门:“我看着啊,这江山迟早是要换的,日后未必还有皇帝呢。”
秦追一惊,不想张老夫人居然有这样的见识,可随即一想,能让申城第一富商的张二爷都如此敬爱的母亲,拥有出众的思想和智慧似乎也不奇怪。
很多时候,孩子的出色就是来源于他们的母亲。
张老夫人嘿嘿笑着,释然地往后一躺:“可惜我命短,往后岁月必然英雄辈出,跌宕起伏,我却看不到了,诶,小大夫,听闻你也在学唱戏,学得如何了?”
秦追谦虚道:“我学得不好。”
张老夫人兴致勃勃:“唱一段吧。”
秦追犹豫,他本就水平一般,就这么清唱,怕是不能让一位资深京剧爱好者满意。
张老夫人却道:“你我相识多日,就把我当个知己,一曲酬知己也不独是伯牙子期的事,张老太婆和秦小大夫也能来,唱一段吧。”
她都这么说了,秦追也不好再拒绝,还是唱他现在练得最好的《游园惊梦》,算来不是京剧,而是昆曲。
昆曲是明万历那会儿就有的,因一腔一板、发音吐字、举手投足都有苛刻的标准,侯盛元便说“这是最适合打基础的”,练好昆曲,练别的就有扎实的底托着,往后能更进一步。
张老夫人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秦追。
这少年唱念做打中,唱是最出色的,开口时那声儿就震住了她那听了几十年戏的耳朵,恍如仙乐一般,念白也不差,做工青涩一些,却也一板一眼,皆合法度,看得出有下苦功夫在练。
秦追说自己学得不好,恐怕是拿自己跟周边人比,侯如鸳和柳如珑都是一代名旦,舞台功夫早已雄厚到极致,一个小孩若是都比得上他们,那他们这么多年可白练了。
但若是把秦追放在同龄的学戏的孩子里,他一准是最出挑的。
张老夫人有些倦,渐渐的,便换成了侧躺的姿势,眯着眼睛,听秦追唱着《皂罗袍》,觉得耳朵、脑子都酥酥的,一时觉着甜,一时觉着雅,写下《牡丹亭》(游园惊梦)的汤显祖一定不知道,他那华丽的词藻往后会由多少风华绝代的名伶来唱。
这词,这调,和那玉人一般的秦大夫多配啊,他也美得雅,美得精细。
意识逐渐模糊时,张老夫人竟仿佛看到了秦追贴片子、挽发髻、插戴头面,上了妆容,换上褶子,手执白梅枝,真真美不胜收。
要是能再活几年就好了,那时秦追技艺成熟,容貌也长开一些,他肯定是能红的吧?也可能不会红,但她求一求,小大夫人好,一定不吝于为她上台演一出,她到时候就捧着首饰匣子坐台下,小大夫唱一句,她扔一串珍珠项链,他再唱一句,她再扔一个玉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