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起高昂的头,比石老师还正气凛然地站在那里。
“李小暄。”她因为生气,不由自主地晃了两下脑袋,指着地上的灰烬说:“你必须把走廊打扫得干干净净,再滚到办公室!另外,把你父母找来。”她不是用嘴说,几乎是喉咙尖叫出来的,她叫得太过激动,口水四溅,还有一滴落在嘴角边,她用袖子优雅地擦掉,继续道:“立刻,马上!”
我盯着脚尖,纹丝不动,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记大过还是被开除了。
她的权威受到挑战,以更高的嗓门对着我们班长喊——他当时也在围观人群中。“刘子烔,去叫你们叶老师,让他来看看李小暄反天了。”
“叶老师马上到。”班长说。
她指着被所有人让出中心位的蒋竹君吼道:“你——先滚到办公室。”
蒋竹君低垂着脑袋,在众人注视之下,穿过我们班走廊,进了教师办公室。石老师拿我没有办法,她再厉害,毕竟不是我的班主任,只能瞪我一眼,扔下一句:“你想站就好好站,等叶老师来了再处理。”然后就回了办公室。
周蕴拿来笤帚和簸箕,手忙脚乱地打扫起来,帮我解围。叶老师赶到时,她正追逐一片在空中飞舞的残片。
叶老师是高二文理科分班之后的班主任,四十多岁,教我们英语,性格和善,敦厚可亲。他的管教方式与石老师的高压政策不同,他采用顺其自然的散养,只要不偏离轨道太远,他的纠偏方式都很温和。
他大概知道一点事情的缘由,所以见我的第一句话就是:“有事不能向我反映吗,这么沉不住气,有理也变得没理。”
我跟叶老师到办公室,石老师端坐在那里,班主任对班主任,她正式威了。
她鼻息一哼,说道:“叶老师,李小暄太嚣张了吧,竟然跑到我们班烧男同学的书,这种行为比打架斗殴还严重,必须严肃处理。还有,烧书的打火机是张木青提供的,请问,一个在校学生,打火机哪来的?用来干什么?你不会不知道吧。张木青是谁,有名的混家,仗着家里有钱,不务正业,李小暄跟这样的人亲近,你不怀疑吗?他们是不是在谈恋爱?这样的不正之风我们坚决要制止。刚才我已经给李小暄家长打过电话,请他们来一起解决。”
“你凭什么给我爸妈打电话?”我急了,气势汹汹地反问。
我的着急,正中石老师下怀,她以为自己真是火眼金睛,什么都能看透。
“一请家长就慌,我就说嘛,他们肯定有事,我认为张木青的父母也要请。”
叶老师在石老师对面坐下,双眉微蹙,说道:“石老师,你说严重了。作为李小暄的班主任,我非常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学生。先说烧书,肯定是她不对,但我认为应该听听他们怎么解释,事情的生总有原因,不可能毫无道理,搞清楚始末再进行教育也不迟。再说她和张木青,我们不能凭他们关系亲近就武断的认为在谈恋爱,作为老师,尤其是高三班主任,在这个重要的人生节点,我们确实要阻止同学之间的早恋,但也不能盲目掐断同学之间的正常友谊。另外,在事情没弄明白之前,你就冒然给李小暄父母打电话,这是不是不妥?更何况,我才是她的班主任。”
我看见石老师鼻子,嘴巴都在抖动。
叶老师依然不动声色,语不紧不慢地问我:“李小暄,你说一说,今天这事因为什么?”
我刚要说,校长就不请自来。他戴着一副高度眼镜,整日烟不离手,食指跟中指经年累月的熏染,已变成金黄的鳝鱼肚了。
我知道他因何而来,办公室的他们还不知道。
叶老师,石老师分别跟他打招呼,他点点头,在靠近叶老师附近的椅子上坐下。
“正在调查吗?”他问叶老师。
叶老师没想到事情传这么快,抱歉道:“校长,没想到惊动了你。”
校长说:“刚才老王急冲冲向我反映,说李小暄闯男生宿舍。”
“啊!”石老师眼睛瞪得像二饼。“李小暄闯男生宿舍?”
校长懵了,说:“你们不是正调查这事吗?”
石老师说:“我们正调查李小暄烧蒋竹君书本的事。”
他们都看向我。
校长说:“李小暄,解释解释。”
我从校庆那天讲起,把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叙述一遍。当他们问蒋竹君的时候,蒋竹君一口咬定自己是冤枉的。
在我讲述的过程中,校长一直在抽烟,全程看不出一丝丝表情。我和蒋竹君各自都说完之后,他掸掸烟灰,说得语重心长:“你们都在为自己辩解,指责对方的错误。我常告诉大家,做一个善良、有用的人,如果犯了错,大胆认错,并道歉,但很可惜,你们都没有做到。李小暄,不管你多么有理,也不能采用极端的方式进行报复,男生宿舍那边传来消息,说你把蒋竹君的床单被褥扔到了垃圾桶,你让他晚上怎么睡觉,这边,你又烧他的书,要不是老师赶过来,你是不是把教学楼都能点着?”
“蒋竹君!”校长又掸掸烟灰,谁也不偏袒,各打一巴掌,说道:“你的错更大,是人品低劣、道德败坏的大问题。你18岁了吧,也算成年男人,怎么就没有一点点男人的担当和胸襟。说到报复,你的方式极其阴毒、龌龊,跟李小暄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始作俑者就是你,还哪来的底气为自己喊冤。你以为教室没安监控真的查不出来?自我承认是对你最大的救赎。”
“那,怎么处理?”叶老师问校长。
校长问蒋竹君:“东西在哪儿?”
蒋竹君动了动嘴巴。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等查出来,不管是谁,一律开除。”校长语气坚定,不容置疑。
蒋竹君终究没有硬到最后,他盯着地面,用极低的声音说道:“扔了。”
石老师眼睛一闭,右手撑着额头,无奈地摇头。
“能找回来吗?”校长问。
蒋竹君嘟囔道:“扔校外垃圾车,运走了。”
我多想踢死他。但当时眼前一黑,满腹委屈无处诉说,只能扶着桌子不停颤抖。
妈妈倒是来得飞快,她在周蕴的带领下来到办公室,那时我正气得嘴唇紫,想吃人呢。我站在那里,蒋竹君站我旁边,她把他当成了跟我搞对象的男生,于是不问青红皂白,“啪”的一下,给我来了个响响亮亮的耳光。
“不好好读书,搞什么对象,你把我跟你爸的脸都丢尽了。”她说。
这一耳光,打得办公室的空气都安静了,所有人猝不及防,更让校长莫名其妙。闯进来的这个女人是谁,她为什么打李小暄?李小暄在跟谁搞对象?
我脑子像点燃无数个炸药,炸的灵魂出了窍。
这么多年,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她,她也不了解我。比起爸爸,她更像后妈。
我捂着半边被打的脸,看看她,再看看办公室所有人——他们也在看我,声嘶力竭地叫了一句:“我没有你这样的妈?”然后就夺门而出,跑走了。
我能去哪里?只能来到操场,找一个偏僻的不被人注意的地方躲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由内而外的憎恨妈妈。她打我是因为我丢了她的脸,但我看来,她打我是丢我的脸。这一巴掌,让所有同学知道我有一个脾气暴躁、是非不分、愚昧无知的妈妈。也让我的自尊心被烙上深深的印痕,这道印痕,像一条银河,隔开我和她,难以弥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