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沉默地走过来,头都没抬,接走单子,向女人招了招手,女人离开座位,两人一起出去接货。
这样的老厂人际关系复杂,自有一套规矩,徐主任很油滑,处处和海姝打官腔,“不知道不清楚”走四方。
万泽宇案实际上的被害人有两人,刑侦一队和派出所民警的搜查并未放松,海姝来这一趟,除了查万泽宇和广家,还有个任务,就是查玻璃厂近来有无人员失踪。
后面这个问题,徐主任想了会儿,找来两名文员,“我最近怎么没见着袁衷,你们谁见过他?”
大家都说没看见。
海姝问:“袁衷是?”
徐主任眼神不屑,“嗐,一个电气工。经常早退迟到。”
海姝拿到所有工人的名单,袁衷的表格上贴着一张登记照,年纪和广军、万泽宇都相仿,但看上去很邋遢,头发油腻,挡着眼睛,胡子拉碴。
电气工按理说在工厂里不算闲工,要是几天不见人,同事肯定会找。海姝问了几个工人,要么对袁衷没印象,要么露出和徐主任差不多的表情,“他啊,咱们厂又不差他一个电气工,谁知道他上哪去了。”
海姝直觉这人值得调查,想回头好好梳理一番,迎面却见广军匆匆赶来。
住房科也在厂里,广军这是来上班。
广军在海姝面前停下,有些上气不接下气,“海警官,你现在有空吗?”
海姝:“广先生有线索要提供给我?”
广军咽了口唾沫,“是!我想了一晚上,觉得不应该再隐瞒。宇子已经死了,那些事情我藏着不说,只会让犯罪分子逍遥法外!那八万块钱,不是他孝敬给我妈的钱!”
第8章凶喜(08)
08
广军这一声,在陪同海姝查案的队员听来无异于惊雷,海姝却用一种略显寡淡的目光端详他,片刻,回头往成片的厂房扫视一圈,“找个地方说。”
“当年万家出事,我父亲一直耿耿于怀。车祸谁也不想看到,但他们确实是给我们玻璃厂送货才会出事。”广军坐在海姝临时找到的会客室,脸上写满悲痛和悔恨。
玻璃厂搬迁到周屏镇之后,做配套运输生意的其实不少,但最后万家做到了最强,不是因为他们和厂里谁谁关系好,更没有昧着良心行贿,他们只是比其他任何司机都要勤劳。别人跑一趟,他们跑两趟、三趟,说好多少时间送到,他们只要答应了,就一定会做到。
久而久之,他们便成了玻璃厂最愿意合作的司机。那一年,玻璃厂的生意好到惊人,越来越多的货需要送出去,急件是常有的事。一家运输公司说好了按时来拉货,中途却变卦,玻璃厂加钱都没用。广永国那时正好分管渠道这一块,货出不去就完蛋,急得恨不得自己上时,万家兄弟说他们能接。
广永国顿时像看到救星,千恩万谢。万家兄弟只说没事,清点完毕就上了路。
惨烈的事故就是在那次送货时发生的。他们本来不必走上那条死路,他们已经完成了计划中的任务,休整两天,才会有新任务。
万家剩下孤儿寡母,万泽宇一夜长大,广家深感愧疚,在万泽宇创业之初就想要帮助他。而广军和万泽宇本就是要好的同学,更是愿意倾全力相助。
让万泽宇搞惠民店是广永国的主意,不然万泽宇一个混子,怎么有那么长远的目光?广永国经常在市里开会、调研,知道快递代收代送、团购已经逐渐成为发达地区新的业态。万泽宇起初什么都不会,连惠民店第一个门面都是广家靠地位和面子帮忙拿下的。
万泽宇很聪明,洗心革面后,迅速让生意走上正轨。但他不满足于开一个惠民店,他想包揽整个周屏镇的快件业务。而这时,不少个体户看到了惠民店的甜头,也开始效仿。他们有的有关系,有的人多势众,某一段时间里,竞争激烈,万泽宇被挤压得喘不过气。
万泽宇想到了给与自己帮助的广家,找到广军,旁敲侧击寻求更多的帮助。
在周屏镇,生意要想做大,没有关系基本不可能。已经不再是毛头混子的万泽宇这次准备了现金和礼品,满面堆笑地给广永国点烟。
海姝说:“行贿?”
广军长叹,“我父亲起初不愿意收钱,但确实利用权力帮他搞定了几个竞争对手。那些礼物,都是他后来想方设法硬塞到我们家里。”
海姝说:“那八万块钱也是?”
广军擦了擦汗水,说前年万泽宇把团购算盘打到了玻璃厂里,玻璃厂确实需要一个长期合作的团购商,除了万泽宇,还有其他竞争者。广家再一次给他开了绿灯。
“宇子的钱,我父亲一分没动,礼品我回去清点一下,会全数交给你们。”广军垂下头,“我们有错。”
海姝看着广军的头顶,一种异常矛盾的情绪在心中酝酿。不久前,当广军表示要坦白时,她就隐约觉得古怪。现在,这份古怪被放大了。
海姝问:“为什么突然想起对我说这些?”
广军张了好几下嘴,像是在斟酌台词,“宇子死了,还死成那样,我觉得是恨他的人干的。既然你们已经查到那八万,我再隐瞒就猪狗不如。”
海姝说:“所以你猜,凶手可能是被万泽宇抢走生意的人?”
“是,是。”
“你之前的恐惧,也是因为你也间接帮过万泽宇,你害怕被迁怒?”
广军嘴唇颤抖,放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捏住,“海警官!请一定要尽快抓住凶手!我们广家做错的,我来承担,我绝不逃避!”
这番话竟是有些慷慨激昂的意思,广军离开后半个小时,海姝还低声学着最后一句。
“背台词?”隋星提着电脑返回派出所,听见海姝的嘀咕,忍不住揶揄:“不当刑警,准备当演员去?”
海姝:“我像演的?”
隋星:“还是演技特别捉急的那一挂。”
海姝:“我也觉得。”
隋星:“……”
她有些诧异,索性放下电脑,“怎么回事?”
海姝将去玻璃厂调查,广军跑来真情流露的过程说了,又道:“他承认广家受贿倒是说得过去,而且这差不多也能解释他为什么看到万泽宇的尸体那么害怕,但他做戏的感觉太强了,像是排练了一晚上。还有一点,就是时机,他一说要交待八万块钱,我就觉得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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