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路的时候就好好看路,不要再摔了。”陈又涵扶他站稳,有力的胳膊随即撤走。
“一转眼你都二十岁了,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你的时候,还是十七八的样子。一米八了吗?”
叶开“嗯”了一声,“一米八一。”
陈又涵笑了笑:“我老了。”
叶开动了动嘴唇。他如果这个时候反驳,又涵哥哥心里一定会好受一点吧。可他没有开口。
“等我也放下的时候,可以把我微信加回去么?”陈又涵的声音随着步伐而喘息起伏。他想必也不太适应这么高的海拔。
叶开点点头,“现在就可以。”
“现在不了。”
陈又涵说到这儿,突然停下。不知道为什么,他抬起头看了看那一弯即将升至中空的月亮。叼在嘴角的烟快燃到了尽头,他几乎没有抽一口。叶开也停下,只是一两秒,陈又涵从夜空中收回目光,再度往前,轻描淡写地说:“你长这么大,还没有哪一岁是我彻底没有陪过的。突然两年杳无音信,等以后从你的朋友圈补回来吧。”
叶开想,他这两年真的很少发朋友圈。
“Lucas也不年轻了吧。”陈又涵淡淡问。
叶开记不清他几岁,或许说过的,但他没有往心里去,应了一声,模糊地说:“三十出头。”
陈又涵笑了笑:“我现在完全可以理解叶瑾和瞿嘉的心情。和这个岁数的男人交往是要小心。凡事留一点余地,不要那么快认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顿了顿,笑了一下,哑声道歉:“对不起,不知不觉又多管了起来。你很聪明,不需要我担心的。”
一颗心变得又酸又胀。叶开茫然地看着陈又涵的背影,渐渐渐渐难以呼吸。
扎西的小院子和石头房就在前方,在月光下,看着就像是银色的。
叶开又绊了一跤。膝盖跪进泥里,还没好透的手掌又擦破了。
陈又涵无奈地回头看他一眼,拉起他,俯身帮他拍掉裤腿上的脏泥和草沫。
叶开拍干净手。手掌内侧火辣辣的疼,不知道有没有剌出血道子。他看着掌心的纹路,想起Lucas老土的把戏。他拽住陈又涵的袖子,“我会看手相了。”
陈又涵沉默了一下,弯了弯唇,“改天吧。”
喝醉酒的人都容易固执。叶开不撒手,说:“我帮你看看,我真的会看。”
陈又涵伸出右手。
叶开摇摇头:“男左女右,要看左手。”
陈又涵举了举酒瓶:“不方便,明天给你看。”
头脑昏昏沉沉的,好像真的没有办法了。他拉小心地住陈又涵的衣角:“我不想再摔了。”
如果陈又涵过来牵住他的手,他这么醉了,应该也不会推开。但陈又涵没有。唯一好的一点是,他也没有拒绝叶开。叶开就这样拽着他灰色冲锋衣的衣角,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完了最后几米路。
扎西果然给他们留了门。动物陷入深沉的睡眠,一盏小小的夜灯挂在楼梯的砖石缝里。陈又涵打开手机手电筒,牦牛哞了一声。空气中有很浓的牲畜体味和粪便味道,他在这不合时宜的场合里想起叶开来这里的目的,轻声说:“回头我让人把公益基金的资料发到你邮箱。”
接着便没有说话了。二楼的火炉熄了,变成黑漆漆的一团冷灶。上三楼,听到拉姆细细的梦呓声,大人翻身,床发出动静。到四楼,在小客厅前分别。陈又涵熄灭手电筒。从玻璃窗中漫延进淡淡的光线,像一地银霜。在这银霜中,陈又涵和叶开告别:“晚安。”
叶开有点磕绊地说:“洗手间……”
“你先吧。”
陈又涵转身进屋。门关了,里面昏黄的灯光被封隔在了叶开的视线之外。
他动作很慢地洗脸、刷牙。太阳能热水器放了很久的水才热,他很快地冲洗,出来时控制不住地发抖。陈又涵说得对,他的酒量并没有那么好,两斤青稞酒足以摧毁他所有的神智。他今晚似乎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但,太醉了,太晚了,太困了,他真的想不起来,无论怎么绞尽脑汁,都想不起自己究竟弄丢了什么。
昏昏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几个小时,又在一连串细碎的动静中被吵醒。叶开头痛欲裂,发现天还没亮。他闭上眼睛,在半梦半醒间听了会儿,好像是陈又涵房间里的动静。过了几分钟,这动静又转移到了洗手间里。叶开彻底清醒,套上羽绒服,踩着棉拖轻手轻脚地过去。他倚着门框睡眼惺忪,看到陈又涵趴在洗脸盆上用冷水漱口。
“又涵哥哥?”
水声停。陈又涵关上水龙头,半抬起脸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