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章洇进白纸,主治医生的签名龙飞凤舞让人难以辨认,唯有那一行手写日期那么好辨认。八月九号,分手的第二个年头,他生日的第二天晚上。
手中的相框好像生了刺,刺得叶开猛地把他扣向桌面。他推开椅子,迅猛地起身。膝盖磕到桌腿,他痛得倒吸气,却还是固执地大步走开。这算什么?陈又涵为了工作拼到死,凭什么让他内疚?
「病危通知书下来他进手术室都还在想见你!」
顾岫的怒吼在耳边回响,叶开闭了闭眼,扶着墙面停下,心脏因为猛然的痛而几乎停止跳动。他半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呼吸,瞳孔因为思绪的急遽混乱而闪着破碎的光。
陈又涵……又涵哥哥曾经差点死了。
这个念头在心中划过,如同白云撞上山峰,鲸鱼柔软的肚皮被利刃一分为二,他痛得眼前只剩下血色。
叶开扶着墙慌不择路。步入式衣帽间的皮编旋转门被撞开,陈又涵独属的香氛味铺天盖地,冷而炙热,让人回忆起伏在他颈侧的黑沉沉的夜晚。他倚着柜门缓缓滑坐下,在这种绝对的、带着隐约香味的静谧中渐渐平静下来。脊背和手臂上都是冷汗,鬓角划过汗滴,叶开猛地抹了把脸,眼睛死死盯着对面的落地穿衣镜。
镜子里是走投无路的自己。衣服从昨天开始就没有脱下,简直落魄得不成样子。陈又涵回家后会不会报警?叶开自嘲地冷笑。用不着回家,他只要联网登陆APP就能看到摄像头记录下的一切。……看到他像个疯子一样在他房子里跌跌撞撞。
小偷想必会狂欢,这里有太多昂贵的东西可以大赚一笔。可他不是小偷。他是个落魄的贵族,破产的地主,只能趁主人不在家时偷偷地进来看一看,摸一摸——那里,是他珍贵的回忆;这里,是他爱情的吉光片羽。都是他的,曾经都是他的。
穿衣镜是活动的。推开镜子,后面其实是全封闭的收藏室。苏富比淘的古董,佳士得拍下的珠宝——陈又涵昂贵的收藏都在那里。叶开觉得自己变态。他起身,心高悬在心口,不知道要去找寻什么东西。
开关他知道在哪里,陈又涵从来不曾瞒过他。
镜子被推动,全玻璃的收藏间呈现在眼前,没有任何秘密。正中间的透明立式展柜里,天鹅绒托着戒指。蓝宝石戒面熠熠生辉,银色衔尾蛇戒托古典冷冽。视线一错,彩绘雪板靠立在墙角。八千美金而已,何德何能出现在这里?
镜门晃动,映照出仓皇出逃的人影。
叶开连把床重新铺好都做不到。帕拉梅拉的轰鸣声疾驰过长街,奔向海边。
期间给顾岫打了个电话,但他没接,直接挂断,并不给叶开留任何面子。
陈家超千平的白色双层出现在海岸线上,在阳光下几乎像浮在波光粼粼的蔚蓝色的海波之上。他很少来这里。从前陈家也住在思源路,直到五六年前才搬到了这里。思源路是俯瞰海岸,这里直接就在海边,所有视野毫无阻碍,越过绿茵草坪便能看到摩托艇冲浪,以极快的速度在海上拖拽出纯白色的浪花。
陈飞一搬到这里的理由很简单,他已故的亡妻十分眷恋大海。
宁市上层圈子里一直暗传着一句话,陈飞一是把陈又涵的那份专情都给带走了,才会出现父子俩截然不同的个性。
这里的房子单独一栋就有专属的岗亭和安保队伍。穿着制服的保安对叶开敬了个礼,等他降下车窗,礼貌询问是否有预约。
“请通告是叶家的,叶开。”
保安点点头,握着对讲机走远。几句话的工夫,岗亭放行,火山灰跑车沿着起伏绿茵间的跑道绝尘而去。
陈飞一在前庭坐着喝茶。他穿着一身白色的亚麻休闲衬衫,和白色的遮阳篷相得益彰。上午九点多,阳光在海面变换,阿拉斯加卧在一旁,被太阳晒得精神不济的样子。叶开停下车,先是走,继而在陈飞一的注视下小跑过去。
阿拉斯加先起身迎接他。虽然经年未见,但它记性不错,从熟悉的气息中辨认出了故人。刚才还蔫头巴脑的模样荡然无存,壮硕的身影哈着气冲叶开猛扑而来。
“猎猎!”他蹲下身,被猎猎扑到在地。
陈飞一开怀大笑,拄着拐杖起身。
“真亏猎猎记性好!”
叶开站起身,猎猎围着他又叫又跳。他不知道陈飞一是不是话里有话,笑容沉静了些,恭敬地问候:“陈伯伯,好久不见了。”
“两年了?”陈飞一揽过他的肩膀,“来来来,刚泡好的红茶,刚出炉的曲奇,是不是巧?我记得以前你最喜欢吃这个。”
佣人一前一后为他们拉开椅子。
“您近来可好?”
“老样子,腿嘛,是不太灵光了。”
陈飞一关节风湿严重,去年摔了一跤,左腿就有点受不住力,需要拐杖拄着。
“怎么想起来这里?”他亲自给叶开倒茶。
“来看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