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裹着繁华如许的上京,雕梁画栋的楼子不到傍晚,已是华灯结彩。
林舒忽然想,这般繁盛,还剩下多少是真?
她随了沈华亭入楼。他穿着白色镶朱红襟边的深衣与黑氅,腰系白玉扣,带如雪。走在这如花似锦地,一步一步不慌不忙,与周围人格格不入,又携了她在身侧,立即引来无数目光。
“太、太傅?”
走进门口时,已有官员认出他,面上吃惊,手脚慌忙,纷纷抬袖拱手行礼。
沈华亭神色淡漠。当中有人将目光下意识朝林舒递了过来,疑惑中看了她一眼,沈华亭伸手轻揽林舒细腰,只淡淡说了一句:“爱妾。”
林舒便知晓了自己今日的身份。
爱妾?
这位不是林秋航的女儿吗?原来那日传的事情是真啊?这林秋航的女儿,如此快投靠了沈华亭,也不知林大人作何感想?
这些官员一看便不属于清流派,熟络的样子应当是常来十六楼消遣。
这些官员看林舒的眼神,变得颇为一言难尽,却无人敢当沈华亭面说什么。
又有些官员闻声赶上来,有几张面孔林舒参加宫宴时见过,她淡笑矜持地打过招呼。沈华亭仍旧是淡淡神情,垂眼看了她一眼,将揽在她腰上的手收回。
官员们忙着给沈华亭介绍十六楼好吃、好玩的经验,看得林舒直皱眉头。
趁着空隙,林舒悄悄往后退,退到了人少的后方,挨着一道楼梯,呼了一口气。
她垂头看着层叠的衣裙。将涌上来的酸意很快拾整回去。
林舒抬头打量楼子,她虽未来过,但二哥偷偷来过,二哥倒没清流那些忌讳,常也私下做出些不至辱没门庭的出格事情来,为人随性。
二哥说这有五层楼,来此的客人需得按照身份等级挑座儿。
四品以上官员及其家属才有资格坐到四楼的包间;而五楼,据说专为皇帝预留,连王爷们也未必能上得去。
至于富商,再是有钱,最高也只能坐到三楼。
“连这种地方也要分个身份等级、家世高低,实在无趣,依我看尚不若那勾栏瓦舍实在。”这是二哥的原话。
“说得二哥去过勾栏瓦舍一样。”她鼓着嘴,那时还有些不满自己没看到。
“去啊,二哥什么地方没见识过。人不风流枉少年。哈哈。”二哥捏捏她的小耳朵,又捏捏她气鼓鼓的脸,神情语气却是万分温柔,“见过了,才知这世上什么是我所要,安于市井,育子教书,何不乐哉。乌烟瘴气的官场,就让大哥和爹去好了。”
她那时还不大能听懂。“让爹爹晓得了,二哥你就惨了。”
“你知我知,你不告密,二哥怎会惨呢?”
她拍掉他的手,“就告。”
“小菀儿会告状,她就不是我妹妹了。哪回不是嘴上说说。哈哈。”二哥很嚣张的抬腿走了。
林舒看着穿红着绿的贵人们,男男女女言笑晏晏,令她意外的是,里头丝毫没有话本里写的青楼做派,乍然望去,还以为是宫廷游园的筵席现场。
“分明是来挟妓吃酒,寻欢作乐,人情勾当的场所,这些人却个个还要装得斯文庄重,哈哈,你说可笑不不笑?”
一个步伐颠倒,满身醉气的男子撞到了林舒的身上。
“朝廷就该将那三贞九烈的牌坊也给他们颁一座,奉旨狭妓,岂不面上更好看?里子面子都丢了,他们还想装样子。真真是可笑之极。哈哈,清流,什么清流,入了这楼子还不是一样斯文扫地!”
林舒皱起眉头,心惊这人说话如此大胆。她想避开,男子颠倒的身躯压下来。
她不得不抬手去推他。
抬头一看,大概是个五品下的年轻文官?相貌清隽方正,身量瘦长,一双凤眼尤为出挑,只是他喝得眼底红彤彤的,也不知喝了多少成这样。
林舒现自己根本推不动他,肩头骤然一疼,拧得她嘶了一口凉气,男子一把将她的双肩抓住。
他用力望着她,视线却在漂浮:
“姑娘过去又是哪家女儿,哪家父母的心肝,家抄了被罚入此?还是家穷被卖入教坊,沦落来这?还是——那降附大庸的部族后裔?”
“不论是什么,与你们有何错之?”他眼底布满红血丝,整张脸都涨的紫,声音又敞又亮,“可怜无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