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和满月站在一处,眼珠子滴溜一转立马收回来,把头低着。
还好是他,不是十五,否则十五一定挠头不知自己是继续杵着,还是该抬脚闪人。
初一面不改色,把自己站成了一根柱子,眼观鼻鼻观心,该看不见的时候看不见,该听不着的时候听不着。
满月则不同了,偷偷看了一眼,吓得一脸惊愕。偏生林舒一脸温柔笑意,那些话语更是胆大到令满月也不禁脸红耳赤。
沈华亭也没问林舒在账簿上看出什么来了,他不是一个急躁的人。
他扶着林舒的腰,将她安置回凳子上,他自己起身,将落在身前的带撂到身后,迈步走向了书案,拿了几本奏疏走回来。
“夜里下大雪,早些安歇。今夜无须等本官。”沈华亭走到林舒跟前停了一下,拿出零嘴荷包往她头上一搁,继续抬步朝书房外走去。
林舒往头顶摸了摸,将荷包拿下来,怔怔看了一眼……又是余姚的蜜饯杨梅啊。
这已经是第三次给她买杨梅了。
“太傅。”
林舒忽然轻声唤住他。
他回身望过来。
林舒抿抿唇,说:“太傅的‘准奏’是真心的吗?”她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奏疏上,迟疑了一下,“杨嵩奏疏里都是祸国殃民的馊主意,太傅不会不清楚吧。若清楚,那先前的……又算是什么呢?”
“本官批奏,向来随心所欲。”他低沉一笑,寒眸一瞬冷得深不见底,“爱妾如此关心民生大计,大庸的百姓记不记你们林家的好呢?”
林舒抿唇,眉心紧拧。
“这大庸王朝非是本官的天下,本官管它好与不好。”沈华亭冷眼朝她投来,“多少忠臣埋骨尸凉世人也不会记得他们的好。本官一干坏事,你瞧,天下人全都记住了本官名字。”
“遗臭万年,有什么不好?”沈华亭阴着脸抬步离开,“至少存在过。”
林舒怔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
林舒这晚失眠了。
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卧室里点着灯,她拿起《聊斋》来读,翻了两页,却读不下去。
她不信一个人会在同一个时间阶段里,同时拥有贤明和昏聩这两种品质。除非有一面只是他装出来。
昏聩的人能装得贤明吗?
窗外大雪静落无声,林舒拥紧棉被,满室寂静里,忽然间响起一声女子哀婉的轻轻叹息。
林舒汗毛一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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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时分。教坊司。
林嫣抱着琴,犹豫地站在马车跟前。她从头到脚让人打扮过,披着一件浅红羽纱毛绒绒的大斗篷,衬托得整个人水灵灵的。
雪花腾扬,落在厚厚的兜帽上。
她望了一眼四周,小女孩的眼里写满了心慌不安。她后退了一步,惧怕地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抿紧的嘴角却又透着一缕倔强,“我……我不去。”
王大庆冷笑一声,抬手拍着肩头落的雪,糙声说道:“不去?这可由不得你!赶紧上车、再磨磨蹭蹭的耽误了时辰,回来看老子不收拾你!”
林嫣吓得脸色一白,噙着点泪光。让身后的小厮搡了一把,她咬着唇,迫不得已地踩着脚踏,登上了马车。
马车轱辘往前驰去,压着路面一层还不算深的积雪。
后方,伫立一道黑色身影。
少年抱着剑,抬起头,大雪纷飞中露出一张漂亮但阴柔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