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礼
庄凝看着那小屏风上的影子,凤眼眯起,脚下的步子半分未移,静静地看着那小小的影子被操纵着在屏风上移动,直到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轻轻唱道:
“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上前,未曾开言我心内惨,过往的君子听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转,与我那三郎把信传,就说苏三把命断,来生变犬马我当报还——”
短短几句唱词,洪宝字字咬得清晰,唱腔虽不说字正腔圆,但也算得上九曲回肠,的确唱出了几分凄凄惨惨戚戚的韵味来。
庄凝静静地听完了,薄唇不由慢慢地抿了起来。
这份谢礼着实让他意外,他还真不知道当初京都里出了名的纨绔少爷居然会是唱得了曲儿的,委实一鸣惊人。
而小屏风另一边的洪宝唱完后就蹲在原地,手里握着她刚刚赶制出来的姑且算作是“皮影”的玩意儿,就那样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等着庄凝的反应。
然而好半天的功夫过去了,屋里还是一室悄然。
蜡烛爆开灯花,发出“噼啪”的声响,反而衬得屋子里有些安静得诡异了。
洪宝已经蹲得脚麻,顾不得旁的便站起了身。起身的一瞬,她方觉这屋里有些过于昏暗了。
她根本看不清庄凝站在哪儿了……
就在洪宝打算凭着自己的直觉往前摸索时,屋内突然变得灯火通明起来。这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洪宝立时闭上了眼睛,好容易适应了眼前的光亮,一睁眼就瞧见庄凝立在壁灯前,正一手拿着灯罩,一手握住火折子。
庄凝点亮最后一盏灯,轻轻地合上了火折子,一转身恰好视线与洪宝交汇,略微一顿便下滑落到她手里握着的纸裁小人儿上,眉梢微微一挑,问:“这就是你给我备的谢礼,嗯?”
“是,是啊,你不喜欢吗?”从庄凝的脸上看不出丝毫的喜或恶,洪宝听着他淡淡的语气还是有点儿失落的。这段曲儿不过是她南下来平阳的路上偶然听了一回,第一次开口唱就被嫌弃还真是让她受到了打击,她撇撇嘴道,“你请我吃了一碗面,我就想着请你听首曲儿,好歹我是第一次唱,要不你就将就一下?”
庄凝颔首,从洪宝的手里取过她握在手里的纸片儿,果然与之前瞧见的影子一样,是个纸裁的双丫髻小人儿,虽不精致倒也可爱,不由勾了勾唇角:“这是什么?”
“这是我仿着皮影做的,时间仓促就粗制滥造了些,你知道什么是皮影的吧?”末一句,洪宝侧首眨眨眼睛问道。
庄凝摇了摇头,皮影戏他听人提起过,但却从未亲眼见过,他捏着手里薄薄纸片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指着竹签道:“你刚刚就是用着操控这玩意儿的?”
方才屏风上的小小影子随着洪宝的吟唱舞动,想来就是她拿着竹签来牵引的?
见庄凝露出了感兴趣的样子,洪宝的心微微安了些,笑着点了点头,回忆起之前看的皮影戏,一时不由滔滔不绝起来:“皮影戏可好玩儿了,通过灯箱的小孔能看见灯箱里的皮影儿像戏园子里的师傅们一样,唱念做打样样不落,什么大闹天宫、断桥会呀都有呢,有机会我领你去看呀~”末了又小声嘀咕一句,“平阳城这么大应该也有的才对。”
庄凝将纸片儿放到圆桌上,目光划过桌子上的小立屏,他右手搭上桌面,微微蜷作虚拳,轻轻地叩击着桌面,有一下没一下。
“你方才唱的又是什么?”
洪宝眉眼弯弯,笑嘻嘻地道:“京调啊,《苏三起解》,路上偶然听到的,觉得好听就记着呢。”唱戏人说是京都传来的京调,洪宝从小到大没有听过,虽不大相信唱戏人说的,但还是很喜欢这种悠扬婉转而不失恢弘亲切的唱腔。
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洪宝向来乐于与人分享。
庄凝叩击桌面的频率大了些,“笃笃”的声音仿佛叩在洪宝的心弦上,他嘴角噙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所以说,我精心做的面条,换来的谢礼是你偶然学来的这些小曲儿和纸人,嗯?”
他心里是不否认洪宝的心意的,但是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洪宝没料到庄凝会突然转了话锋,品着他话里的意思,洪宝迟疑地问道:“这难道不够嘛?”
说好的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为何眼前这人半点儿都不理解呢?
洪宝很郁闷,有些气闷地道:“我吃了你的面,大不了,大不了明天我也请你吃一碗好了。”
“你亲手给我做,嗯?”庄凝看着洪宝气鼓鼓的可爱模样,强忍住笑意继续问。
洪宝是真正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主儿,“我不会呀。”
闻言,庄凝手下的动作一顿,侧过身子斜倚在桌旁,右手托腮,凤目幽深如一汪潭水,看着洪宝,唇角上扬:“我只吃你……亲手做的。”
洪宝疑惑地眨了眨眼,总觉得庄凝这一句断句里似乎饱含着某种深意,寻思一回,见琢磨不出什么来,便摊手道:“那我也没办法,我不会呀~”
庄凝以手抵唇轻轻地笑了起来,低沉的笑声似是古琴弦拨动发出旋律,落在耳中响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