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那么想笑了。我饮尽杯中的妖血,说:“我困了。”几位魔君比山鬼会讨好人,献上的催情药名为“忘情”。情到浓时即忘情,焦灼的香味充盈鼻端,我不能辜负良辰佳馔,却辜负了这好名字。忘不了的,云端的髙謿,水下的鲛媾,放荡的仙女,临走时逐渐收紧的手臂,还有张口嘴却叫不出名字的绝望。我用力把离压在地上,蛮横地搅动。她合上双眼,咬紧下颌,忍耐,可背叛了她,痛苦地扭动腰肢,想要我抚慰她的空虚。我借机换了一个姿势,侧着身子进入她,她抽搐着惊叫了一阵,开始哀求。“这么下贱,谁教你的?”涎水自唇角溢出,仔细品尝,和燕窝一样甜腻。我不停地要,不停地要,不停地要。莲烬来找我时,见到的就是一副污秽不堪的画面。残留在体内的药让我思绪飘浮,瞳孔涣散,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倒是离,很快清醒了,穿上衣服泥鳅一样从偏殿滑走。“你去哪?”我怒从心起,蹒跚着去追她,差点撞到浮雕圆柱。她回头,语声戚戚:“你给我留一点脸,我不想和你吵。”我如何惧怕争吵,这空旷的宫殿是一个巨大的容器,把所有的鲜活生命闷在一起,走出我的宫殿,外面有新的更大的容器,你看寸草不生的土地,看日渐枯槁的死水,谩骂和厮杀,才能清洗化了脓的内脏。空药瓶滚落在莲烬脚边,发出悦耳的声响,他说了什么我没有去听。“我不想再伺候你了。”离挣脱了我。她说,也许我对她太好了,让她的心气变得太高,已经不愿意光着身子在别人面前下跪。她说,已经受够侮辱了,我和莲烬都只把她当玩物,把对她的好当做是莫大的恩惠,没有人想过她是否接受。她说,请我平等地看待我们的关系。离用刀挟持自己,转眼跑的没了踪影。耳边轰鸣阵阵,我居然笑了出来,原来她是这么想的。莲烬说:“这么大呼小叫,趁早杀了。”这当然不能,我对他大呼小叫时,他也没有杀我。我不相信离会一走了之,就像她赌气去沧澜山,后来还是回来了。她的魂魄曾经依附于我,她的身体里淌着我的血液,再有亲密的关系不过如此,怎么会因为一时之气而形同陌路。回心转意只在于时间。魔族声势浩大地开始了边境的狂欢,血君积极地筹备着领土的扩张,他和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下一个八千年会好起来的。他幻想着打通三界的河流,用尸体养出肥沃的土地,青葱植被破土而出。我拿了一把古朴的琴,铮铮铮地成日地摆弄,听累了豪言壮语,丝弦温柔的声音让我平静,经过的魔怪暗地里笑我像个无欲无求的尼姑,血君说与我听,我说:“怎么会是无欲无求,我所求太多,你们不明白。”“园有桃,其实之肴。心之忧矣,我歌且谣。”一双带着露水的手从背后蒙上了我的眼睛,“你心事太重,让人看了难受。”离的掌心划过我的睫毛,她抱着我的头,说:“江南的花开得好漂亮,我在钱塘江玩水,有人把我救起来,带我去吃西湖醉鱼。我觉得他没安好心,跳船游去了京城,皇宫又小又挤,没有你这里气派,有个道士追着要收我,他拿着七塘钉一样的法器,我打不过,只好躲到塞外,和马匪一起找绿洲……我给你带了凌云寺的桃花糕和福州的新茶,要不要吃一点?”我笑了:“你怎么把我去过的地方又去了一遍。”她说:“血君说,所到之处,就是天堂。可为什么我是一个妖,为什么最好的地方不能久留?”贪恋红尘的妖大多早夭,灵体本身是无法承受烟火之气的。我知道离动了不好的念头。“凡人为生计奔波,还要经历生老病死。他们的一生未必漫长,至多比我们多停留十几二十年罢了,而且是百病缠身苦不堪言的二十年。”不像我们有很长时间可以在一起,分享孤独。离含泪说:“我要是人就好了。”幼稚的想法,更多的人想变成妖魔。大家相互羡慕彼此,那样的日子我也有过,时候久了就失去了热情。离准备了点心,让我就着茶喝。她抬起袖子缓缓地放茶,姿势和之前大不相同,我想了想,那是皇族的礼仪。她确实很喜欢那些新奇的东西,一套一套地做给我看,眉间有着藏不住的得意之态。可我毕竟不是人,贪婪、蛮横、荒淫……我族全部的优秀品格我都有,我迫不及待地脱光了自己的衣服,又去脱她的。“你干什么?”因为生气,满脸红晕。我尴尬地说:“这也不是我能控制的……”人没有发情期而我有,这总不该是我的错。再见到血君,他扬起脸,扯着小细嗓子说:“了不起啊夜君,这么快又出双入对了,我是不是要尊她一声夫人?”血君说:“就算你和影姬有过节,也最好表面上装装样子!帝尊派人请你去朝天阙赴宴,为何不去?好歹你和阿玖曾经……”他看了一眼离,改口,“你怎么能凉薄地看着她死?”影姬算出天罚将至,打算投胎去人间避劫,我觉得他大惊小怪了。以影姬的聪明,势必安排好了一切,不会有闪失。但我还是说,好,我去。我转身对离说:“别素着一张脸,替我找身庄重的衣服,免得血君大人怪我们不恭敬。”离叹气:“我好像生来就是伺候你的。”我记得那是她最后一次伺候我。我的离,在朝天阙见过莲烬后,又开始成日地心神不宁,不光是我,我身边所有的人都能感觉到她的变化。莲烬早就抛弃她了,我不明白,她为何还没有断掉那绝不可能的妄想,或许她留在我这里,就是想了断,只是努力了却做不到。她说:“我想出门散心。”“你想散去哪里?昨天晚上你去哪儿了?”唬谁呢,我一直醒着,只是不愿戳穿。离攥紧拳头,像是要发怒了,但她的手最终仍是无力地垂了下去,“我选择了你,你却不相信我。”语气是说不出的失望。有些事过去了就罢,可我中了邪一样,非要给她难堪。我说:“你主动迎合他的时候,我就在他身体里看着。”离浑身一震,脸由青变白,我瞬间就后悔到想把话收回。“无非……无非就是……一张皮……”她期期艾艾,如鲠在喉,慌张地用袖子去擦眼睛。我听不懂她的意思,只是心里一阵不忍。她说:“承认很想你,也不算丢脸的……但是我再怎么说都没有用了,我不该被他的样子迷惑,我的错。”她说:“我有办法,让你相信。”挥袖间,红芒骤闪。我下意识地抓住离的手腕,只是迟了一步,她倒在我怀里笑,两只眼睛流出刺目的鲜血。“……把我的眼睛挖出来,就不会犯同样的错了。为什么不让我挖掉?”离猛地站起来,往外面冲。我当然不敢让她这样跑掉,跟在后面高声叫她的名字,她跑的太快了,像一道轻盈的风,穿越一切屏障。她在深渊大殿的拱形大门下停住。她说:“我是去找过帝尊,因为我想知道影姬是从哪里投胎去了人间。从小月山往东有一道裂缝,沧溟河水经过汇入忘川,沿着忘川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往生井了。”“我很想离开魔界,想过很多次了,可每次都狠不下心,想起你孤零零地在等我,无论如何还是回来了。虽然你抢走了我的自由,但我真的不愿看到你悲伤的样子,看上一眼就想代替你流泪。”“我陪了你这么多年,已经够了。莲初,别因为我而疏远帝尊,这世上没有谁比他对你更好了,我们的缘分到此为止,再拖下去,对我们都不好。”“对不住,我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就当是了却我一个心愿,放我去人间,我要做一个凡人,你别跟着我了,再见。”雪白的身影走失在天际,我如梦初醒,嘶吼着让她等我一起走。从小月山往东有一道裂缝,沧溟河水经过汇入忘川,沿着忘川一直走,走到尽头就是往生井……井的另一头,是澄澈透亮的天空,生老病死,数十载一个短暂的轮回,再不用花上上千年时间去遐想。渡河的那一刻,我已经知道了莲烬会震怒,他给了我他所能给的全部,甚至成全了我的爱情,我却带着他的一魂一魄去了脱离他掌控的世界。茫茫的岸边雾霾流动,仿佛可以看见一高一矮两个影子,我的王,还有永远天真无邪的千雪。“笨蛋,转世以后,我们谁也不认识谁。”离靠在桥头流泪,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往生者,他们的神情迷惘而期待,有人在对面催促她前行。我紧紧地跟着她,和她贴在一起。我害怕生长于容器中的孤独,这种孤独与生俱来,亦是莲烬的一部分,你看他君临天下,傲然于世,茕茕的孤影之下,是寂静如死的繁华。夜君因此而生——不是赝品,更不是傀儡,我是莲烬的另一面。“我愿把所有的美好都交付于你。所以,你代替我。”我代替他去做他不会做的事,爱他不能爱的人,所以,无论他多么愤怒,都会原谅离经叛道的我,一次又一次地放我高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