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桃子瞧了一眼泥巴,道:“没有啊,我又不饿。”我开心地笑:“笨桃子,饿了也不能吃泥巴,知道不?”温桃子轻声问:“烤小鸟可以吃吗?”“嗯?”我还没回味过来他话中的意思,太后便问道:“淑惠,既然你认为是温雅有意侮辱你,你想怎么处置他?”好了问到关键了,不愧是太后,直指淑惠的意图。淑惠如虎添翼,猛然扑向温雅,在座的包括我都吓了一跳。她扯着温雅的衣服不依不饶:“我不管我要他娶我!”可算知道温雅的衣衫为何不整了。她不能以情动人,把事情捅到太后皇上这里,无非是想把事情弄大,为了皇家的体面,玄风逸便不得不赐婚——又是皇家体面。我在心里面冷笑,玄家的公主没一个好东西,温雅是触了霉头才惹上这样一个女魔王。太后有些火大:“有什么事情好生说,莫要在这里当众拉扯,姑娘家的像个什么样子!”淑惠抓着温雅狂摇一番:“他摸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想想像不像样?”是不像样,可那是你,别把温雅带进去。该怎么办,淑惠划下道来了,玄风逸道:“温雅,你怎么说?”好不容易有了个申辩的机会,温雅道:“臣悬丝诊脉,替公主看病,看不出公主有病,公主却坚持说她身体不适,那便只能用手探查,有时悬丝诊脉并不做的准……”淑惠尖叫了起来:“你承认你摸过我了!”原来除了栽赃,还有装病的嫌疑。芝麻点大的事,放到皇宫里来都能成为大事。淑惠铁了心要嫁温雅,她放下身份来折腾,淑华时不时帮腔,太后巴不得温雅头一点直接送他们俩入洞房,省得搁在眼前吵得头疼。淑惠破釜沉舟,毁了自己的名节也要赖上温雅,决心不可谓不大。竹香说得不错,温雅有麻烦了,而且麻烦大了。想当然尔,公主不是那么好打发的。我忍不住奚落了温雅一句:“清涵兄,恭喜要做驸马了。”温雅清亮的眸光闪了一闪,没有答话。淑惠趁热打铁:“有了肌肤之亲便一定要成亲,不然本公主以后怎么做人!温雅,你要敢不娶我你就去死吧!你一定要负责一定要娶我一定——”温雅说:“好啊。”淑惠的哭声戛然而止。我的下巴“咔吧”一声,掉了下来。“桃子,你吃错药了?”温雅,你多少挣扎一下,咱们茶余饭后也有个谈资,你一声“好啊”到底算个什么事!只听温雅温润动听的声音徐徐入耳:“臣与清闲郡主有肌肤之亲在先,恳请皇上处置。”玉帝伯伯,皇帝哥哥,请你们告诉我,我耳朵出毛病了。一干人寂静无声,就在我以为真的是我耳朵出毛病了的时候,玄风逸道:“温爱卿此话当真?”温雅慢悠悠道:“臣万不敢欺君。此事皇上亲眼目睹。”好样的温雅,一下拖两个人下水。我不就在暖心阁下压了你一压,你心心念念想要对我负责?我不信邪啊,你给青颜扎针,那该碰了他多少下!你要真厚道,把青颜也一块算进来处置行吗?彷佛天空有一只小鸟,被人射下来之后放在火上烤。淑华放柔了腔调:“清闲郡主翻墙闯暖心阁,我略有耳闻,皇上,淑华以为,清闲郡主犯错在先,温太医并不是刻意为之,即便要惩罚也不该惩罚温太医。”风向突变。最恶毒不过淑华,这时候还想着要黑我。幸好温雅没有过河拆墙:“公主言重了,清闲郡主何尝又是有意?昨日无心之失也罢,今日有意之过也罢,臣不敢保证他日是否会再有误会。故臣请罚,臣愿辞去太医院提点一职,此生不入宫门,以解公主心头之怨。”温雅可是太医院的招牌,他要走第一个反对的就是太后。人老了,总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太后道:“事已至此,淑惠你不要胡闹了,一场误会,让温太医给你认个错事情算完,可好?”聪明点的该看太后的脸色行事。谁知淑惠不是一般的笨:“误会?我怎么不觉得是误会?他逼我从他,这怎么还能说是误会!皇帝哥哥,淑惠管不了许多,既然温太医答应了要娶我,那便不能反悔,清闲郡主若是愿意嫁他,那我做大,她做小!”“……”我该说什么好。淑惠一句娥皇女英共侍一夫,说得淑华都皱眉了:“荒唐,荒唐!”我苦中作乐,要是玄澈也在就好了,他扑上来叫一声“清闲是我的!”我再提着嗓子吼一声“澈!”……一切,完美了。玄风逸放下茶碗:“温雅。”“臣在。”“回去准备几帖安神润嗓子的药,让尚药局的人煎好送到。哭的哭,叫的叫,耗费心力。”玄风逸用几帖药安抚淑惠,又用各大二十大板的方法安抚淑华,“至于大的小的,一个公主,一个郡主,通通去正仪殿闭门思过一日。”“为什么我也要闭门思过?!”我实在想不明白。“清闲,皇宫不比宁王府,夜深了不能乱逛,墙,更不能乱爬,朕希望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墙,更不能乱爬?玄风逸走了,我的嘴巴却半天都合不上。“郡主,委屈你了。”淑华离去之前假惺惺道。传说,打炮的时候,会产生一种灰,前方打得你死我活,炸得轰轰烈烈,后方却有一层默默无闻的灰,证实激烈的斗争确实存在过。我就是那层灰。正仪殿里,淑惠打翻了宫女送来的安神润喉药,缩在角落里低低抽泣。单论长相,淑华和淑惠都是娇滴滴的大美人,淑华身材高挑,淑惠小巧林珑,两个美女各有千秋,令人心驰神往。无奈这两位长公主,属于可以远看而不能亵玩的类型,惹上任何一个,你都宁可自己没活在这世上。对着淑惠楚楚可怜的脸,我倦了。我疲惫地笑:“正仪殿,又称暗房……哈哈,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在这里思过。抬头看得见明月,却看不见你……”今晚的月色很美,可惜我被关在这清冷的暗房里,身边只有一个哭个不停的女人。仿若回到儿时,我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做了一个关于风采的梦。那真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久到我已经记不得我父亲的模样。穿着旧裙子梳双髻……我大概只有五岁吧,五岁的我什么都不懂,耳边只有娘辛苦的喘息声,我说娘,你不要哭,爹爹很快就会来看你的。娘笑了,她说,采儿,你不要安慰娘了,你爹他早就把娘给忘了。她一直都相信那个男人爱着她,她肯面对现实的时候,已经快要死了。她咽气之前,我才知道,她不过是我爹的通房丫头,无才无貌,受尽欺凌。我以为我不被大家喜欢的原因是因为我不够聪明,不够听话,所以我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学她的言行举止,学她在父亲跟前撒娇。原来,我不过是在东施效颦。抱着我娘的骨灰,我诅咒那些嘲笑我的人,轻视我的人,我恨不得他们不要活在这个世上,又或者,让他们明白什么是报应。没有想到我的诅咒在我六岁那年实现了。有些人,一辈子在权力中挣扎,反复,他们眼里只有贵贱、倾轧、残杀。他们不知道总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这样的泥沼吞噬。朝廷争斗失败,同僚排挤,忠臣变奸相,我爹倒下了。风家几百条人命都死在那张明黄的圣旨之下,封锁、抄家、逮捕……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的不起眼?高贵者被押往刑场,卑贱如我却逃了出来。记忆总是会模糊,但我死都不会忘记我饥寒交迫,摔倒在玄风逸面前的那一幕。他穿着厚厚的棉衣,脸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细长的眼睛,他开心地挥舞着手上的肉饼:“你也有一颗泪痣啊!”“我快要死了……”他呆了:“你死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有了。”“我不想死……”“那就不要死。”“那,把你的肉饼给我……”玄风逸最怕我死,我犯了错,就在地上打着滚说再罚我我就去死,他多半会放过我,除非我犯了特别严重的错误。云思思倒在我面前,面目狰狞,玄风逸看着不知所措的我,第一次露出恨不得我去死的表情。“滚!你给我滚!风采,你若还敢出现在京城,出现在我面前,我就把你碎尸万段,剁了喂狗!”“我不想死,不要杀我,我没有杀人,你们也不要杀我……”我骤然睁眼,发现胸前压着淑惠公主。她的脸近在我眼前,手里握着一支锋利的簪子。“淑惠,你想做什么!”我吓得手脚不听使唤,怎么也推不开她。淑惠的眼泪滴了下来:“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坏我的好事……”“好事?你陷害温雅这也算好事?”“你不知道,我已经无路可走了……我怀了他的孩子,我不能不嫁给他……”“撒谎!温雅才不会和你有什么!”“我现在只能穿宽松的襦裙,花清闲,我要再不成亲我就完了!”“这和我有关系?”“你死了,他就会娶我,对吧?”她固执地认为是我挡了她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