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我如今敢出现在公主面前,便已做好被你灭口的——”
“啪——”
一块石子撞在树干反弹到男人后脖颈,男人声音戛然而止,一头栽在雪地上。
章邯收回手,吩咐左右侍从,“看好他,莫伤了他的脸。”
“喏。”
侍从翻身下马,将昏迷中的男人从雪地里扶上自己马背,仔细擦去男人脸上的雪污。
这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哪怕看上去颇受风霜摧残,但也不曾损去他容颜的清隽无俦,桃花面,多情眼,一双削薄的唇,与公主略有几分相似。
——不必滴血认亲,单是看模样,便知道他是公主的亲舅舅。
唯一不同的是公主的眉眼更像陛下,是凌厉雍容的凤目,笑时流光溢彩,不笑是威严肃穆,典型的上位者,只手可擎天。
而男人的眼更多情,哪怕怒目而视,与少将军吵得不
可开交,但那双眼依旧是水光潋滟,有一种看谁都深情的错觉。
一身风霜狼狈,都不能掩其国色,可想而知他的姐妹该有多漂亮。
但再怎样漂亮,一旦与陛下之间横了二十多万将士的性命,她纵是神女入梦姑射仙子也难逃一死。
侍从收拾好男人的脸,忍不住看向一直沉默着的公主。
——自己母亲的死与自己的父亲脱不了干系,公主该如何自处?
鹤华抬手拂去肩头落雪。
“回吧。”
鹤华道。
声音平静,脸色更平静,仿佛上一辈的恩怨与她无关,她只需做好自己大秦继承人的事情便好了。
可尽管如此,侍从还是觉得不大对劲,如果真的心如止水,怎会在兴头上突然说回去?而不是继续与少将军玩闹?
“十一,你不要信他。”
王离欲言又止,“他在骗你,你阿娘的死与陛下无关——”
鹤华打断王离的话,“我知道。”
“我阿娘来秦,是他一手促成。”
“楚国已是强弩之末,被秦国所灭不过是时间问题,这种情况下,身为楚人的昌平君不仅不用承受灭国之痛,还在秦国权倾朝野,是阿父最为信赖的丞相,如何不让其他人眼红心热,想成为下一个昌平君?”
鹤华轻轻一笑,目光有一瞬的迷离,“可谁又能想得到,昌平君放着高官厚禄不要,为了自己的母国叛出大秦,二十万将士折戟沉沙,咸阳宫再无楚人立锥之地。”
王离声音微
沉,“十一——”
可他刚刚开口,声音便为之一顿,在这种事情上他无法去安慰十一。
那是十一的母亲,没人能替十一原谅,他更没有资格大义凛然让十一想开点,说什么虽然你阿娘死了,可那是因为昌平君害死了大秦二十多万将士,你娘的命是命,大秦将士命更是命。
他没办法这样说。
“回吧。”
静一会儿,王离慢腾腾收了弓弩,“十一,你要回宫么?”
“若回宫,我便陪你去见陛下。”
“呃,不是帮你向陛下讨个公道,而是,呃,而是——”
后面的话怎么说都不对,王离挠挠头,有些烦躁,“算了,总之我陪着你。”
“但是先说好,你可以跟陛下大吵大闹,也可以记仇,但你不能因为这件事便放弃唾手可得的继承人的位置。”
“你身上流着秦人与楚人的血,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你为天下主,是另一种形式的圆满。”
王离难得认真,“你阿娘若泉下有知,也一定希望你能做大秦的继承人。”
鹤华噗嗤一笑,“你想到哪去了?”
“我并不是觉得阿娘的死与阿父有关,只是觉得死对阿娘来讲是一种解脱。”
“诚如他所言,阿娘或许不曾参与昌平君的叛乱,她从头到尾都是无辜的被牵连者。”
鹤华侧目回头,看了一眼马背上的男人,“可是对于阿娘来讲,昌平君的叛乱成全了她,她终于可以抛弃国家的兴亡与弟弟的野心,
还自己一个自由。”
“阿娘生来不被期待,却要背负国家的兴亡与弟弟的野心来到大秦。”
“她一生都是别人手中的棋子,只有赴死这个选择,是她自己决定的。”
王离微微一愣,好一会儿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你竟这般豁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