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暃独自在满地零落花叶中站了一时,铅云散去,阳光落下来,天地重回明朗,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走出了废宅。出来见见世面,果然是好啊,有了许多不可思议的缘分,还亲眼看到了一段如书里写的一般的传奇。东凌上君和无离仙君,两人从今后都会重新开始,算是很好的结果吧。或者将来,他们又都再度成仙,在天庭相遇,相视一笑,前尘尽去。那肯定得很多很多年后了,可能是他这个凡人几辈子那么长。对神仙,狐仙,得道之人来说,只是一转眼吧。虽然大长老说了有缘来日再见,但成暃想,自己这辈子,或许不会再见到阿轻了。这段相逢,在他这里,已经结束了。从今往后,他要如同这路上往来的行人一样,做一个寻常人,继续生活下去。☆、五年后,成暃迁零陵知县,携寥寥几个仆从,行装简素,离开京城。时正清明,细雨靡靡,车行在街道上,一阵从未闻过的香气飘入车轿内,成暃不由得道:&ldo;这是什么吃食,好香。&rdo;让暂且停车,唤贴身小童近书下去看看,买一份上来。近书道:&ldo;大人心真宽,这时候了,还想着吃这市集上东西。&rdo;嘀咕下了车,过了一会儿捧着一个纸包回来,里面是热腾腾刚出锅的小饼,沾着芝麻等各种果仁,薄薄脆脆,应是胡人传来的吃食。成暃尝了一块,将纸包放手边小桌上。近书道:&ldo;大人老是这样,总买市集上的吃食,买了也不吃几口,就放在跟前看,为什么呢?&rdo;成暃笑道:&ldo;我爱尝鲜罢了。&rdo;出京之后,成暃挑起车窗帘,只见空旷田野笼在如烟雨雾之中,不由想起当年进京时的情形。数载过去,还是一般寂寥。当年,大长老和阿轻离开后,成暃这辈子所有的衰仿佛也从那天起消失了。第二次儒学试选,他又顺利通过,次年开春,参加正式的科试,更是竟登上榜首。礼部尚书严翊成了他的座师。成家上下欢喜不已,人见人躲的扫把星暃少爷,转身变作文曲星下凡,之前那些称之为衰的小打小闹,皆如孟子所言,是天将降大任与斯人的考验。皇帝因叶师法,更不喜黄老之学。叶师法在刑场电闪雷鸣中忽而不见的事情,被朝廷严禁谈论,只在民间暗暗流传。有些谣言说,叶师法之罪,本就是皇上黜道立儒的一步棋,叶师法见皇帝执迷不悟,便在刑场用雷电警之,而后飘然离去。儒学一派的确从那时之后,逐渐得势。严尚书成了丞相,对成暃很是栽培。几年之中,成暃由礼部一小小文书,升做了从四品御史。此时天下对道法道学皆弃逐,闲云观早没人去了。又有官员向皇帝进言,拆除京中所有道观,逐邪道,焚流毒之书。成暃觉得实在太过了,就上了一折,曰,孔圣人曾向老子问道。儒道之学本就相通,都是劝善教化,使世人明天地之道理。行邪术者,与正道无干。拆观焚书,有违仁厚,不宜行之。此折递上,先到了严丞相手中,严翊一读,顿时惊住了。没想到自己一手栽培提拔起来的学生,竟是这么一个吃里扒外的东西。数日之后,成暃便因失职之过,被削去御史之衔,贬为七品零陵知县。成家闻之这个消息,又都呆了。成员外与成暃之父只能用&ldo;这孩子本就不太懂人情世故,不在朝廷里,到个自己能当家作主的地方也挺好&rdo;之类的话自我安慰。亲家甘老爷正在拿棍子吓唬曾孙子们读书,听到这个消息后赶紧把棍子放下,当官不容易,还是顺其自然吧。街坊四邻们亦在议论,看来衰气不是那么容易根除的。成暃倒是不以为意,他这些年连连升迁,却感觉越来越空落,又衰了这一回,倒是体验到了久违的亲切与踏实。前去零陵,多行水路,他一路凭栏看江河山川之景,十分惬意。且在船上看风景时,常有鱼自动蹦上甲板,跳到他脚边,夜晚亦不曾因江风水气而感到凉寒。格外顺风顺水地到达零陵。零陵偏南,故而京城中人都觉得这是个瘴气疾苦之地。成暃到后,却意外发现,这个小县山明水秀,民风质朴,是个富庶和乐之地。上一任零陵知县伙同本州知府,年年向朝廷哭穷,拿着救济粮款,在富贵窝中快活,因吃喝无度,致中风之症,才不得不离开此位,由成暃接任。离县之时,拉着成暃的手真心地哭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