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仇旧恨,宿敌私怨。顾小幺颤抖,颤抖,大吼一声,冲过去。肚子的饱与瘪直接关系拳头的强与弱。硝烟落定,程小六脸上带着两、三块乌青骑在顾小幺身上反扣住他双手,大声问:「服不服?」顾小幺骂不绝口。程小六懒得浪费半块馍馍的精力,往顾小幺嘴里塞了一把黄土,把他从头到脚仔细搜了一遍,确认没有第二块馍馍,拍拍手,站起来。顾小幺立刻翻身从地上滚起,啐着嘴里的黄土再扑上来,程小六喊了一声:「今天懒得跟你打。」拔腿就跑。顾小幺抬脚追,跑不出一丈远,腿再也提不动。眼睁睁看着程小六的身影越跑越远,抽了抽鼻子,滚着眼泪蹲到地上。迎面一个人匆匆走过,没看清脚下,一绊绊翻顾小幺,险些跌了一跤,恨恨骂了一声不长眼的小崽子,又踹了顾小幺一脚,骂骂咧咧地继续向前了。顾小幺揉着腿,抹着鼻涕刚要站起来,一辆马车风驰电掣从眼前擦过,毂辘又将顾小幺撞了一滚。顾小幺在地上挣扎了几下,马车忽然在几步开外停下来。顾小幺先是看见一双干干净净的布鞋,再是一只大手,扔下几个铜板和两个馒头。「夫人跟小姐赏你的。」顾小幺捡命一样捡起馒头,啃了一口抬起头,扔馒头的人正往车边走。顾小幺在挑起帘子的车窗里,看见了一张平生见过最好看的脸。水灵灵的面庞,像后村春天开的桃花瓣一样,盈盈看向他。顾小幺张开含着半口馒头的嘴,呆了。毂辘转起来,帘子放下又一动挑起来,小仙女的面容在顾小幺的视线里再闪了一闪,车窗里飘飘荡荡飞下一块东西。顾小幺揣着馒头连滚带爬奔过去捡起来。一块粉红色的帕子,摸在手里滑滑的,放在鼻子跟前香喷喷的,揣进怀里觉得胸口热热的。顾小幺从娘亲留下一包馍馍,丢下他跟一个兵爷绝尘而去的那一刻起,头一次觉得其实老天爷还是个不错的老天爷。当天晚上顾小幺决定住到城隍庙去。虽然城隍庙人很多,住到城隍庙里的人都很凶,但顾小幺还是要过去住。怎么着也要进城隍庙的门槛一次,给城隍爷爷的塑像磕个头,谢谢它老人家今天的保佑。顾小幺踌躇了很长时间,还是忍痛把两个馒头都吞进肚子里,几个铜板分开在身上藏好。等到天快黑,鼓足勇气来到城隍庙门口。偷偷望进去,城隍庙里黑压压全是人头,有坐的还有躺的。顾小幺两次迈过门槛,两次都被门口躺的几个大汉扔了出去。每扔一回,门里的人就哄笑一回。等顾小幺第三次爬过去想伸脚,见最靠门的大汉卷了卷袖子,顾小幺犹豫了一下,明智地后退,瑟缩转身,背后忽然听见一个人道:「诸位,一个小孩子可怜见的,何必呢?看在我这老头的面子上,让他进来吧!」顾小幺热泪盈眶地回过头去,最靠门的大汉道:「既然刘先生说话,咱兄弟哪能不给面子,啧!小子,进来吧。」顾小幺一溜烟钻过门槛,四处张望,找刚才帮自己说话的人。只见一个蓄长须子的老头对他点点头,从坐的草席上挪出一块空来拍了拍。顾小幺心领神会,蹭过去坐下。老先生形容虽然落魄,衣裳虽然破烂,却还能看出穿的是件长衫,顾小幺肃然起敬。老先生细细问他年龄家乡,他必恭必敬地回答。问到姓名,顾小幺顿了一顿,老实回答:「姓顾,自小没爹,娘没给起名字,只叫我小幺。」名字不像样,顾小幺觉得丢脸,头往下低了低。耳朵眼里钻进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姓顾--叫小幺--」顾小幺霍然抬起火辣辣的头,一眼瞧见对面火堆旁一张挤眉弄眼的脸。清楚明白是今天上午抢了自己馍馍的大槐庄程小六!老先生捋着须子呵呵笑了:「小六啊,你这孩子倒淘气的紧。」自古冤家路窄,后来顾小幺听刘先生说书后晓得了这句话,对想出这句话的古人钦佩的紧。刘先生就是让他进城隍庙的老先生,据说天下没乱以前是京城里最出名的说书的,人称刘铁嘴,跟那天坐在程小六旁边的算命先生宋诸葛是旧交。那天晚上以后,顾小幺就跟着刘铁嘴在城隍庙安家,程小六要去京城,也被宋诸葛与刘铁嘴拦了。刘铁嘴说:「去京城?我们就是从京城逃出来的。当真打起来,京城比哪个地方都险。」程小六不以为然,宋诸葛只好吓唬他:「找看你的命相里于东方犯煞气,今年须绕道而行,如近京城方向,恐不到便有性命之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