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小六拎着鸡蛋筐到附近的小市集找个空地蹲下,今天天气不好,雨要下不下的样子,市集上出摊的不多,买东西的也不多。程小六蹲到脚麻,索性把罩衫铺在地上坐下,叼着一根稻草看街上来往行人。快中午人越发少,都赶到馆子里吃饭。程小六眼前半天只稀稀路过七、八个人,听见吆喝买鸡蛋声连脚都不停。程小六也懒得吆喝,卖不完不回去,没人买还能在外头多耗一时。正无聊地四处望时,远远瞧见街那头过来一个人,左右看,慢吞吞地走,像这辈子没上过街。程小六心想,又是一个外省来京城考恩科的才子老爷出来透气。叼着稻草等那人走近,有聊胜无地喊了一声:「公子爷,买鸡蛋么?」那人听见这一声吆喝,蹙眉向这里看了看,程小六又吆喝一声:「鸡蛋,新鲜的鸡蛋,公子爷要么?」那人像听到什么了不得的言语一样诧异了一下,慢吞吞地走过来,在程小六眼前站定,负手沉思地望着鸡蛋筐。程小六看他至多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皮色比顾小幺还白一些,脸庞五官极清秀,身形不低却单薄,看衣裳是个有钱人家的少爷。程小六心想,如果他买,倒是个肥羊可以宰上一宰。肥羊望了半天鸡蛋筐,开口道:「这鸡蛋」程小六从嘴里拔下稻草:「包您新鲜,绝不散黄,有一个散黄的我赔给您十个,不信我现打一个给您看,您挑我打,不新鲜您抽我都成。」作势捋袖子要挑鸡蛋,肥羊适时地抬脸道:「算了吧,怪金贵的东西,白打了可惜。」程小六顺着他的话道:「公子爷您太有见识!鸡蛋可是好东西!补身子又补脑,多吃几个不撑人。不比鱼肉油腻,想清淡煮着吃,想嫩炖着吃,想有味炒着吃,浇菜头打汤怎么吃怎么合适,怎么吃都不腻人。只这三十几个,怎么样,全买了吧?看模样就知道您是读书人,读书费脑子,要多补补。现在圣上也下旨开恩科,为了能中个进士报效他老人家也要把身子补好了,您说是不是?」肥羊的脸上渐渐绽开欢喜的微笑,轻轻点头。程小六趁机道:「那么公子爷,我给您点个数?」肥羊俯身从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颗鸡蛋,握在手心细细把玩,忽然慢吞吞开口道:「我、我每天要食熟鸡蛋两枚,听底下人报的帐目,共合纹银四两。不晓得民间的价钱怎样,卖的鸡蛋是生的还是熟的?」程小六张大嘴,片刻迅速道:「公子爷,我卖的鸡蛋是生的。生的比熟的便宜些。您家的鸡蛋比我们平常集市的金贵。像小人这样的鸡蛋,最贵也就一两银子一个,您头回买我东西,只当跟您交个朋友,我算您一两银子两个,怎么样?」肥羊握着鸡蛋,欣喜地笑道:「好,那朕--我,我都买了吧。」程小六将鸡蛋两个两个拿到地上点数,刚好三十八个。程小六道:「十九两银子,得,您有零钱给我零的,没零钱给我二十两,这个篮子也给您,我看您没带可拿鸡蛋的东西。若正够零的,我拿这件破衫子给您包上,您别嫌脏就是。」偷眼看肥羊在身上摸索搜寻,心道:「阿弥陀佛,千万是个真肥羊,不是个装疯卖傻消遣爷爷我的。」肥羊在身上搜了一遍,低下声音道:「抱歉的紧,身上忘记带钱。这样罢,你看这块玉佩算鸡蛋钱成不成?」程小六的双眼在市井江湖的油锅里练过十几年,精光雪亮,看见玉佩的一刹那,眼直了直,再接过在手里一摸,顿时暗中掐了自己大腿一把:「乖乖个龙,不是做梦糊弄爷爷我的罢。」肥羊俯身问道:「可成么?」程小六再掐了一把大腿,点头道:「成!成!」忙不迭地将地上的鸡蛋捡进筐里,赔笑脸递到肥羊手里,「公子爷您拿好慢走。」肥羊接过鸡蛋筐,含笑对程小六点点头,慢吞吞地转过身,走了。程小六将玉佩迅速揣进怀里,再掐了自己大腿一把,抓起地上的衫子扇扇风,直着眼长叹:「今天撞上大运了。」程小六扛起衫子,准备等肥羊在街角转过弯就窜回家。眼见肥羊就要到街角,一个醉汉歪歪斜斜从酒馆出来,一头正撞在他身上,肥羊一个踉跄,撞上街边一个瓷器摊子,摊子上几个陶瓷罐子晃悠两下,啪地掉在地上摔个粉碎。程小六心道那肥羊麻烦了,卖瓷器的是这条街上最了不得的一个泼皮祁四。果然,祁四从摊子后跳起来,破口大骂。程小六扛着衫子准备绕路从街那头转小巷回家,远远听见祁四大骂:「老子操你娘的&tis;!几个破鸡蛋值几个钱,老子的瓷器都是卖给官老爷家的,说一个数出来吓死你!」程小六回头,正看见祁四将鸡蛋筐掼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