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高洋披头撒,在金虎台高阁饮酒沉酣,蹒跚走上露天观景台,俯瞰江景。
此时黄昏,夕阳如巨轮将沉,金紫光芒投射在漳水冰河之上,冰面粼粼如赤金巨龙,
高洋忽然注意到,河心冰上有两人长袍大袖,仰望北方。
高洋灌进一口酒,心道,在我面前装神弄鬼,我是这行当的祖宗。
不再理睬,仍旧饮酒。
又命舞姬在天台上起舞。
时值隆冬,天寒地冻,舞姬身着五彩薄纱,在凛冽寒风中翩翩起舞,如伶仃雁群,别样凄美。
夜晚时,崔懋在北城秘书省听从官来报,说漳水上有两位道士伫立两个时辰,似是为引金虎台上的太原公注意。
崔懋不以为然,各地能人为投丞相诸子门下,常有奇招,不过攀龙附凤。两个道士能有什么能耐,何况攀附的还是个假龙草蛇。
于是命照旧监视动向即可,不必大惊小怪。
夜幕降临,高洋醉意薰薰,抱着酒壶,蹒跚行走在天台上。
忽然注意到那黑茫茫的河心上,竟隐约可见七盏灯火。
高洋谙阴阳卜筮,立即警惕,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邺城摆七星借命阵!
高洋定睛一看,七星阵中左右还有两人伫立,看身形似仍在向北方眺望。
高洋也不由看向北方天际,只见苍穹如盖,繁星似海,并无异常。
高洋瞳仁猛然收缩,紫薇星旁有一颗巨星异动。高洋直觉不详,一闪念见,突然那将星陨落,如天矢刺破夜空。
高洋出嘶哑惊叫,舞姬乐师惊恐失色,侍从们忙跑到天台。
高洋举止若狂,指着河心大喊“把那两人给我带来!带来!带来!”
侍从立即领命,忙忙跑下高台。
高洋又疾声召唤宫奴为他梳理头,戴金冠,换锦袍。
高洋端坐金虎台高阁金座,俯视阶下两个道士。
他的头已梳起,露出整个脸面。
皮肤黑粗,面上尤其粗糙不平。
额骨凸起,额头凹陷,双眉压眼,双目狭长,目光时而漂浮,时而锐利。山根塌陷,鼻头却高隆似畸形。鼻下是一张阔嘴和醒目的方下颌。
这副模样,无论在南朝北国,汉人胡人,都属丑陋不堪。
他此时衣饰已尽量严谨,金冠锦袍,猛一瞧,倒也凑合,仔细一看,仍觉不堪。
高洋见惯了以貌取人者惊讶、惧怕、轻视或怜悯的目光。
眼前这两道士的目光里却只有坦然以及重视。
这两道士模样却甚是体面。
前方站着的人青衣道袍,后方站着的人蓝衣道袍。
两人都身材高大,相貌堂堂,且细皮嫩肉,不是胡人,是汉人,南朝汉人。
“两位真人从何处而来?”高洋问。
“江南而来。”身量稍矮些的青袍道士答。
“所为何来?”高洋又问。
仍是青袍道士答“贫道姓赵,与师弟云游四方,夜观天象,知北方有异变。
北方有变,则天下大乱,万民受苦,故而来邺城。”
高洋突然拍案而起,用嘶哑尖利的嗓子高叫“大胆妖人!敢来邺城妖言惑众!信不信我砍了你们!”
左右侍从武官闻言立即跑上阁内。
高洋举止癫狂,目光却锐利观察二人反应,但见蓝袍道士露出紧张神色,青袍道士仍旧从容。
他缓缓道“贫道等暂居邺城灵清观,两日内,太原公若收恶信,请不必惊慌,让人来观内找江南来的道士赵嬴。
到时,太原公若想砍贫道的头,贫道等引颈就戮。”
武官们看高洋脸色示下。
高洋忽然毫无征兆的大笑,声震殿宇,露出紫黑的牙龈和参差的牙齿,容貌更显狰狞。
他手指青袍道士,大笑道“你这人有趣!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