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我连忙制止,“你们好好的守你们的夜就成。这些事还用不着你们。”我等他们走到外屋,看看左右没人,才放心大胆地把水拎进去,用木盆装着,吩咐佳颜:“赶紧洗洗,酒粘在身上最难受了。”她默默地看了我一眼,静静地褪尽衣裳,泡进水里。倔强的唇角不肯透露丝毫脆弱的情绪。我不知道如何打破这沉闷的寂静,缄默恐怕是我此刻对她最大的尊重。她默然地浸泡在热水中,长长的秀发逶迤拖地。我叹了口气,走过去,拾起她的头发放进水里,用手掬着水,冲洗她沾满酒的头发。而后找出珍藏已久,一直舍不得用的香胰子,帮她轻轻揉搓着头发。她宛如藕节的胳膊暴露在空气中,泛起一颗颗小米粒般的鸡皮疙瘩。我握住她的胳膊,触手的冰凉,正欲将其也浸入热水中,突然愣住了。后臂守宫砂应在的位置,肤若凝脂。“我去迟了一步?”我疑惑的成分大于震惊。“怎么早都不够早。”她凄怆地微笑,笑容萧索而悲凉,“想不到伪宫红也有脱落的一天。”我心头一动,淡淡地微笑,“没关系,伪宫红脱了,咱们可以再涂上去。”“你何必这么假惺惺地帮我!想必你也恨我的紧吧。”她的笑容恶毒而疯狂,“是我去向太后告的密,想不到吧!你以为你把一切都掩饰的很好吗?照样逃不过我的眼睛。只是想不到,你不仅没死,居然还成了公主!老天爷真是会跟我开玩笑,回回落到最凄凉的人都是我。”“比你不幸的大有人在,别怨天尤人了。”我用干毛巾擦着她的头发。怎么可能想不到,天天和我朝夕相处的人可没几个,稍微排除一下,就知道是谁了。“你不必在这里说风凉话,你现在贵为公主,高高在上。当然可以作出一副悲天悯人的姿态,可惜,我不稀罕。”她嗤之以鼻地冷冷地看着我,“别以为你今天帮了我,我就会感激你。”“你的感激对我有什么好处。”我平静地把毛巾摊开,重新换一面擦,“我也不稀罕你的感激。如果今天我没有遇见你,我保证绝对不会去多管闲事。”我淡漠地睨视她,“因为我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好人,所以我原谅你所做的一切,反正对我也没有任何影响。”“为什么?!”我的话成功地激起了她的怒气,幸好,我进来之前给有人的房间都喷了点迷迭香,大家现在应当都睡的死沉。“我们都是可怜人,我也能明白你的想法,坦白说,如果我们俩换过来,我也不敢保证会对你手下留情。己所不欲,毋施于人;己所欲之呢,我有什么资格指责你的背叛。这个世界上本来我们所能忠诚的就只有我们自己而已。”我静静地望着她泪眼婆娑的眸子,一字一顿,“你是我的朋友,我还记得进宫以后第一个对我微笑是你,我也记得当日你特意为我留下的饭菜。你曾经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竭尽所能的帮助过我,所以我会帮你,伪宫红的事,我来想办法。尽管知道是奢求,我依然坚持朋友的忠诚:所以从今以后,你不再是我的朋友。”“洗洗早点睡,自己把水倒掉。我不伺候你了。”我伸了个懒腰,窝进被子里,皱眉,“小丫头越来越不象话了,这被子有多久没晒呢?”这事叫闹的,搞的我连催眠月妃的精力都没了。不过起码证明了一件事,迷香还是很有效果滴。守宫砂和伪宫红月妃见我回来了,很是高兴,拉着我的手,细细地问了回我的境况。我拣些不打紧的事情回答,诸如皇帝身体欠佳,宫中局势紧张之类的,我就干脆绕过去。既然她徒忧无益,我又何必给她的额上再刻几道皱纹呢。斋里的人也是诚心实意地为我高兴,我的发达对他们有利无弊,没有利益冲突的情况下,人的情感会比较真实。“娘娘,昨晚上,我拉佳颜姐说了一宿的话,她都没能回去服侍你,你该不会怪清儿吧。”我笑着接过佳颜奉上的茶,她面上一滞,旋即不动声色地撤下茶盏。“哪的话,公主殿下,你过来,我都谁死了,竟然没有迎接,这才是罪过呢。”月妃温和地回答。“娘娘。”我不依地嘟起嘴,“你怎么也叫我公主,还是依老例,叫我清儿,否则我以后都不敢来了。”“公主殿下是不应当常来。”佳颜忽然冷淡地开口。“姐姐是嫌弃清儿了吗?”我眼泪汪汪地看着月妃,“娘娘是不是也不要清儿了。娘娘——”“来,别难过,你佳颜姐不是这个意思。你现在是金枝玉叶,这里是不详之地,呆久了会沾上晦气。”月妃耐心地开导我,轻轻摸着我的头发,叹气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顶有良心的,可是这宫里头步步凶险,你一不小心就会着别人的道。今天你还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可保不准哪一天,就成了阶下囚。我说这些,不是故意触你的霉头,而是既然你还叫我一声娘娘,我就不想看着你遭受我这样的命运。好孩子,以后没事就尽量不要往这边跑,倒是要到太后跟前多走动。你对我的这份心意,我很清楚,娘娘绝对不会因为你来少了就有什么怨言。”“娘娘。”我半是感动,半是心虚地窝进了她的怀里。如果不是想从她口里知道些陈年旧事,我还真没想到要到听风斋里头来。最后,月妃留我用了顿便饭,这些天山珍海味养刁了嘴,窝窝头吃在嘴里粗糙的难以忍受。我在心里默念,食粗粮有益身体健康,食粗粮有益身体健康……如此这般居然也勉强吃了下去。月妃看我吃的津津有味,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想考察我吗?手法未免有些幼稚。我自己是捣鼓不出伪宫红的,因为这种东西本来就极少,而且市场上绝对禁止销售。想来想去,唯一能帮我的人也就是三皇子。虽然自我被封为公主过后,他看我的眼神就充满了怒意,不过我相信,只要我开口,他应当不会拒绝。小乙子看见我,大为惊异,大老远的就喊:“王爷,王爷,清儿公主来了。”待我走过他,才想起来要跪拜。我懒得受他的大礼,老被人磕头会折寿的。“不见。”三皇子怒气冲冲地丢了本《尚书》出来。我慌忙接住,这家伙想砸出人命来吗?“怎么呢?”我笑眯眯地绕到他的前面,“谁敢惹我们三皇子殿下。”他冷冷地扫了我一眼,“公主大驾光临,本王有失远迎,倒是失礼。”“你怎么也阴阳怪气的。”我不悦地撇撇嘴,闷闷不乐地看着他书房里的字画。“早知道你也这样不冷不热的,我就不眼巴巴地跑来找你了。——喂,你不说话,我就走了。说走就走。”我动了三分怒气,半真半假地向门外走去。要是小皇子不拦我,我为了那不值几文钱的面子,恐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了。唉,失策,撒手锏使的太早了点,小朋友还没完全进入状态呢。我慢吞吞地踱向门槛,眼角的余光瞥见他一动不动,火气不由又大了几分。不理我拉倒,还真当自己谁谁谁呢,我稀罕!沉着张脸,我愤愤地跨门槛,这破地方,以后八抬大轿求我来都不来。脚还没落地,身体向后倾去,愤怒的要把一切毁灭的黑眼睛狰狞的全是一条条的血丝。“水柔清,你到底想怎样?”我不想怎样啊!如果你可以松开手。想想自己还得求他办事,这点豆腐是免不了的,我姑且放弃了挣扎,任由他抱着。拥抱是一种礼节,不是吗?“还在生气?”我笑着抚摩他纠结成一团的眉毛,小孩子的火气还真是大。他闷闷地不吭声,紧蹙的眉头书写着心头的怨怒。我叹了口气,掰开他的手,微笑着盯住他的眼睛,轻轻地,“不生气了,好吗?如果你是因为我而生气的话,我向你道歉。”“谁生你的气呢?”小男生别扭地转过眼,脸颊上不合时宜的红晕轻易地戳穿了他拙劣的谎言。我笑了笑,假装不曾看见。“阿奇,我们是不是朋友?”如我所料,听到我对他的新称谓,单纯的男孩子惊喜若狂,黯淡的眼眸嗖的雪亮。“清儿,你刚刚叫我什么?能不能再叫一遍。”他急切地抓住我的手,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男生特有的力度。我的心微微一动,复杂的情绪在体腔的左上方隐隐翻动。我微笑着满足了他的要求。他眉开眼笑,书房里压抑的空气也轻快活泼起来。他眼角眉梢的喜悦感染了我,我也不禁心情愉悦,只是这份轻松中夹杂着隐隐的不安。我清楚这个称呼对他意味着什么,我也清楚他已经误会了什么;我更清楚不该一而再,再而三地招惹他。我明明知道自己承受不起,却自私地一再利用他,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假装若无其事,装天真,扮无辜。原来我一直是自己最讨厌的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