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笑了:&ldo;那你说说,朕是哪样的人?&rdo;她又说不上来了,只失神地看着他,半天才说了句:&ldo;您很有人情味。&rdo;他觉得好笑,这算是夸奖吗?敢情从前在她的想象中,他这个皇帝都该是铁面无私、不通情理的。这么想着,半山腰到了,一块斑驳的石碑静静地立在那里,四周荒糙丛生,寂静荒芜,那个在朝为官数十载的老人如今就躺在这样无人问津的地方,唯有鸟叫虫鸣为伴。皇帝忽然止住了脚步,停了下来。昭阳不解,抬头一瞧,蓦地瞧见了那块墓碑,心中一惊。难道,难道皇帝说的故人竟是……她倏地扭头去看身侧的人。皇帝平静地注视着那块石碑,眼里是滚烫的热泪,像是积蓄了很多年,却又由始至终没有落下来。他蹲下身子,一下一下地去扒着那坟包周围的野糙,昭阳也跟着蹲下来帮他的忙。没有人说话,没有互相打量。寂静的山林注视着这两个忙个不停的人。皇帝忽然很感谢这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此刻忽然安静下来,没有好奇,也没有质询。他侧头去看,只看见她专心致志拔糙的样子,鼻尖很挺翘,如同春日倔强的青糙尖,努力地往外冒着。那颗有些伤感的心因为这样的一幕柔软很多,他忽然觉得自己也不总是一个人走在这路上的,有她这么陪着真是叫人安心。这样想着,他又转头去望着太傅空无一字的墓碑,慢慢地站起身来。您看见了吗,学生来看您了。这满山的春色无限,翠微伴着鸟鸣,云雾与落霞交替,全都是您最喜爱的景致。您说闹市喧哗,不可久留,已于浮华中挣扎一世,死后无论如何不愿继续沉浮在滚滚红尘中了。您走那年学生无力离京,没能亲自送您来这处安静所在,如今,终于能来见您一面了。这一面是他多少年来耿耿于怀的,此刻没有酒,没有祭品,没有漫天飞舞的纸钱,亦没有捧在手中的一注高香,但苍天在上,黄土在下,这山间的所有都可见证他对墓中之人的敬重与不舍。他慎重地撩开衣摆,毫不迟疑地跪在地上,附身对着那无字之碑重重叩首。那墓中之人是他的师,是他的友,是他成王之路最不可或缺的存在。他这个学生不孝,无法每年今日前来祭拜,唯有磕头认错,唯有磕头谢恩。朝霞之中,昭阳被皇帝这样突如其来的叩首给震住了。先皇在皇陵之中,这无字墓碑里的究竟是谁,才能叫天底下最尊贵的帝王跋山涉水前来祭拜,还行此大礼?她看见皇帝起身时,终有一颗晶莹的水珠坠落在青青糙地上,很快便悄无影踪。她大惊失色,不敢妄自揣测那是否是他的眼泪。她只能默默地跟在他身后,顺着来时的路往下走。此时天光已然大亮,霞光万丈,旭日东升。皇帝走在前头的背影有一种萧条孤寂的味道,她忽然有些惶惶不安,想要追上前去与他并肩而行,想要说点什么,不拘什么蠢话引他发笑。她不爱看他这模样。她怕他这么伤感。可她心头无端痛了那么一刹那,攥紧的拳头下一刻却又无力地松开。她告诉自己,主子是个那么好的皇帝,老天会庇佑他的。她能做的就是乖乖地伺候着他,当个影子最好。毕竟她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存在,能陪伴已是万幸,就不要自高自大以为自己有什么通天本事,没得扰了他的清净,叫他生厌。下山后已是正午,先前还晴着的天忽然之间就阴了,老天爷似乎要变脸了。昭阳惴惴不安地抬头去看天,心想这可千万别下雨啊,还没转过念头来呢,就听天边轰隆一声,豆大的雨珠就开始噼里啪啦往下砸。她拉起皇帝的衣袖就朝前跑,山脚下没有铺子,还要跑上一段路才能看见人家。雨势太大,那雨点砸在身上叫人生疼。皇帝也跟着她在雨里一气儿瞎跑,心头那点怅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大雨给冲淡不少。忽然间,昭阳眼神一亮,指着前面山脚下的一间木屋说:&ldo;那里有户人家!&rdo;皇帝也顾不得许多,顶着雨势说:&ldo;先去避避。&rdo;跑到木屋门前时,两人身上已然湿透。那木屋被一些个破旧的木栅栏围起来,大门紧闭。昭阳上前去叩门,可好一阵都没人应答。她瞧见那门似乎并没关严实,门fèng大开,便试着推了推,没成想这一推竟把门给推开了。逼仄的旧屋子里只有一张破旧的桌子,一张狭窄的c黄,靠墙还立着一只大木柜。昭阳顾不得失礼,只能擅闯民宅,将皇帝拉了进去,又把门关上,将倾盆大雨锁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