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生活就会有人聊天,有人聊,就需要谈资,而对于梁城数万百姓来说,这些日子最好的谈资自然莫过于西家军和蜀军的大战,除了谈论你家损失多少,那家死了亲人以外,战斗的过程自然也有人悄悄议论。而那个不知名的三百人小队胆敢阻挡六千西家军离去的故事自然也有人打听,有人透露,有人议论。
若要追查源头,恐怕是保宁军骑军漏传出去的,但这并不是重点,重要的是,这个故事有人知道,有人谈论;而更有趣的是,凡是议论,总会有一个立场问题,而站在梁城百姓的角度,无疑蜀军演变成了正义的一方,一来是因为蜀军此刻占领着这里,管理这里的百姓,不说他们多好,至少他们也没有烧杀抢掠,如果他们这么干,在战争中并不算骇人听闻,但他们没有。
更重要的是,别忘记梁城是怎么失守的。百姓不满西家军,哄抢了西城卫所导致内乱,说明西家军不见得多得人心;再后来,西平华哄骗了梁城守备军,那城头战死的,那出城送死的七百骑军,可都是梁城本地守军,大多都是梁县人。梁城百姓怎么可能对西家军有多好的言语。
就这样,青石军的故事悄悄的传播,悄悄的变化着,张左耀和青石军都没想到,赵廷隐和整个蜀军都没有想到,最后口口相传,青石军的故事变成了另外一个摸样。
一支来自遂州青石县的勇猛之军,以数百之人,列阵拒西家军六千于梁城北面密林口,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最后斩敌数千,吓得西平华落马,如果不是亲兵保护,定然跑不了……西平华,着实有些冤枉了,人家走的时候,看都没多看青石军一眼。
“张旅帅,某有礼了!”
梁城东卫所,北苑门口,一个身高六尺,腰如铁桶,臂若木桩级胖子抱拳向张左耀行礼。
张左耀也抬手还礼,不过尽管有刘九的介绍,他还是被吓了一跳,这身材,真搞不懂是如何在战场厮杀的:“武兄多礼了!”
来人正是,青石县南陀山驻军南陀营营官武中。说起来,同张左耀,刘九不同,是借着义宁军扩军的顺风车升官,这个武中确是实打实的营官,当时张忠杰还在右卫营时,武中就是副营官之一。而之所以他也被打到地方独自带兵,则是因为性格。
武中为人忠直,在军中其实得罪了不少人,张忠杰却看重他的勇武,所以有意将他留在青石,可是又怕他和其他人相处不好,结果坏了青石县义宁军的团结,想来想去,也就是让他一个人折腾比较好。南陀山在青石县最南边,和外界联系不多,是个安排他的好地方,结果武大也就被外放了。
而此次出征,南陀营本来由一个叫做王啊牛的副营官领军的,后来武中主动请征被准,他也就带着南陀营跟随简州军东进,梁城之战时,南陀营一直呆在后方,担任粮秣军,也就是押运粮草。而此刻,他们被令前来和青石其他两营汇合。又因为张左耀本就为两营主官,又有战功在身,此刻自然还是作为临时主官决策三营。
“不多礼,青石军嘛,怎能不拜主官?还是以一敌百的主官!”武中这话说得赤裸裸的不屑,让张左耀又是尴尬,又是好奇。
“额……武兄,这话说得兄弟心理糊涂,主官一事也就是别人安排,咱们听令,无奈而为之,不过在下可没有为难自家兄弟过,这一点刘九兄弟可以作证”张左耀还是蛮喜欢这样耿直的人,也就希望解开矛盾。
“没错,没错!”刘九自从有了张左耀的保证,已经恢复不少往日的神采,赶紧接话:“张兄对自己兄弟,那是好得紧,好得紧呢!”
张左耀微笑一下,接着又说到:“还有就是,以一敌百之说,那不是瞎扯蛋嘛,在下身不过五尺余,力不过百来斤,一个都成问题,如何敌百,难不成有人在武兄面前中伤在下?”
“不对,不对,打一个你还是打得过的,只要不是我这样的!”武中突然来了一句:“某都听沿路百姓说的,起初还以为是个骗子,武某不在也敢称青石军,气得过火了,现在看,都是他们瞎嚼舌头!”
张左耀哭笑不得,这位还真敢说,当初不得罪人才怪了,不过看起来还算挺顺眼的。赶紧邀他入了北苑。接下来的日子一如平常,南陀营的到来,除了增加了青石军的人数,减轻了巡街的负担以外,也无其他变化。
二月初九,蜀王征召的支援军部分赶到梁城,驻扎城东对岸的旧军营。而前线也总算有新的消息传来,主将赵廷隐将军出梁城数百里,刚刚率军入万县,尽然与西家宁江军派出的万县援军万余人不期而遇,双方自然在山林盆地间一场血战,结果互有胜负,此刻还在僵持不下。
梁城上下,有说出军增援,有说当坚守后路的,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当然,青石军作为外军,是没有资格参与的,他们只得听令而已。
二月十一,梁城的争吵并没有持续很久,赵廷隐将军传下军令,梁城守军需坚守以保退路,以安军心。但这还是不包括青石军,他们总是异类。
“张副营,有劳了!准备吧!”北苑正屋,来人看似客气,却没有半点客气的样子,说完都不等张左耀回话,一拱手转身就要离去。
来人是来传令的,因为前线的僵持,赵廷隐为防有变,需要囤积粮草。要从梁城补给,自然需要有人押运;而听闻这些日子,保宁军副将已经开始筹备梁县县衙的工作,张左耀估摸着,自己算是该被打走的那一类。
当然,张左耀也拿到了一点好处,那就是给了他一百的员额的补充,三日内两万民夫将带着补给赶到梁城,青石军可以在这些民夫之中募集兵勇。
“哼,说得好听!”传令一走,刘九懒洋洋的撇撇嘴。
“刘兄,何出此言?”张左耀确实觉得奇怪,毕竟一百人的缺额,对刘九来说甚至比张左耀还要重要。
“这些人,尽说屁话。”刘九先是咒骂了两句,这才解释解释到:“闲时募招就不说,这时是战时,谁来应募。即便咱们肯出更多的募钱,人家还不想保命?”
“要是出双倍如何?”张左耀有些疑惑。
果然,刘九立刻闭上了嘴。只剩下双眼直的武中,满脸郁闷的表情就是在抗议:“老子最狠你们这些讲话讲半截的!”
“旅帅,外面有个李家酒肆的人找你!”卫兵打段了武中的抗议。
“李家酒肆?”张左耀一下子有点愣,随即想起了李家:“叫他进来吧!”
不一会,一个上身短裘袍,下穿丝棉胡裤的中年人进了北苑的正屋。
“在下李家酒肆渠县掌柜,李汉。见过张旅帅!各位!”李汉很客气,不管是对张左耀还是对他不认识的刘九武中都是如此。
“李掌柜,李娘子可好?”张左耀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哪个女强人。
“娘子甚好,谢旅帅惦念!”李汉说着又起身抱拳行礼,让张左耀不得不回礼他才接着说:“这次来,就是娘子和特旅胡副旅让在下带为探望旅帅,说让旅帅放心,南浦一切安好,只盼旅帅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就是简单一句问候,张左耀这心里却非常暖和,眼巴巴的望着西面,似乎可以看到南浦的青石山一般。突然,张左耀笑了笑,这应该算是一种思乡的情绪吧!是啊,南浦似乎很像自己的家乡了。
二月十二,渠州征召的民夫赶到,张左耀立刻着手交接出梁城东城卫所,并展开招募新兵工作。
二月十四清晨。青石军全军三营共计将近四百人出城,在旧营领取粮草,并交接三千民夫,然后浩浩荡荡绕开梁城望东开进,他们的目的地是保宁军万县战场。
“旅帅,旅帅!!出大事,大事了!”张左耀正骑着马,晃晃悠悠的行进在梁县的山林小道上。身后,白波快马赶了上来。
一勒缰绳停住马,张左耀才回头问:“什么事情这么急,交接办好了?”
“办好了!我正要出来追你们!就听到一个消息!”白波气喘吁吁的说着:“说是唐王驾崩了!”
“噢!”张左耀点点头应了一声,李嗣源还是死了!唉,算是五代比较一个难得的一个皇帝了,对百姓还是做了许多好事的;而对于他的死,张左耀一点不意外;记忆里,本该是李嗣源生病,然后他儿子起兵叛乱被杀,李嗣源病上加病而死,历史记为:变起仓卒,卒陷之以大恶,帝亦由此饮恨而终,是年十一月。
而此刻,既然他的儿子提前反叛,那么李嗣源提前几个月被气死也就是情理之中,张左耀早想过这个结果了,不过也许从惊怒到病倒还是花了一些时日,李嗣源撑了这么久才死掉,在历史里,儿子秦王起兵被杀之后,也就是几天,李嗣源就升天了,而此刻终于被白波证实而已。
“旅帅!你……!”白波搞不懂张左耀为什么能那么平静,但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走吧,他死不死,和咱们关系不大!”张左耀懒懒的招手。跟随着旁边吱嘎吱嘎的木轮车缓缓前进,留下一脸郁闷的白波。他又回头望望身后长长的押粮队伍,也是,唐王死不死,自己都要运粮,想那么多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