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堂!”
话音刚落,县丞身子一软。头半日拖着四丫于书房厮混,再如此闹腾半下午,依他的岁数当真有些精力不济。再想起晚上要应付正院母大虫,后脑勺当即传来一阵疼痛。
都是这沈家闹得,叨扰他不说,治内出了此事,今年吏部考评堪忧。一阵心烦意乱,他却连带宜悠母女也一同记恨上。
宜悠刚准备走,抬头正见县丞那阴晴不定的脸。
前世曾于书房近身服侍,她怎不知这位陈大人的性子。说起来她一前一后伺候两位男主子均姓陈,脾性也是一般无二的爱记仇、好大喜功。不过比起陈县丞,陈德仁城府较深,对人从来都是温和以待。且后者地位高,云州之内惯常不会有人开罪于他。
可今日之事也实数无奈,沈福爱都欺压上门,她哪有任其糟践的道理。
“娘,长生在那边。天色已晚,我们也该归家。”
“那是自然。”
宜悠明眼看着,李氏神色早已不复方才愁云惨淡,眉宇间皱纹竟似少了几条。此刻她语调轻松,竟是欢愉之极。
还未待她朝长生招手,门口突然走来一窈窕丫鬟。
“宜悠姑娘,夫人请您往后宅一叙。”
“二丫,难道是四丫那边?”
“娘,四丫与夫人乃是云泥之别,此去当是牡丹糕之事。你先同长生回去,我去听夫人吩咐。”
“当着贵人说话小心点。”
与沈福祥和离后,最初几日李氏心中不免打鼓。二八年华及笄出嫁,如今她堪堪过而立之年,再往前看,剩下的几十年竟不知要如何过。
然度过酷暑一夏,家中境况越发好后,她越发觉得女儿当日所行之事,实在无比合宜。虽然护犊之心不改,但她却对长女极为放心。
“那是自然,夫人乃是大家闺秀,教养极佳,极易相处。”
县衙乃是县丞夫人地盘,宜悠当然不吝啬夸赞。一番话打消李氏最后一丝顾虑,她朝弟弟摆摆手,转身对丫鬟点头。
“还得劳烦姐姐引路。”
“劳烦不敢,宜悠姑娘这边请。”
与丫鬟并行,宜悠自县衙角门昂首进入。背后是还未散去的人潮,刚退堂她便径直往县衙走去,旁观者会作何感想,那自不必说。
然而如今避无可避,藏头露尾唯唯诺诺反而更为人所不齿,故而她气度端得足。她行得正坐得端,自不惧那些牛鬼蛇神。
议论声小了些,直到被悉数掩盖于角门后。宜悠缓步前行,至拐角处回头,却见一穿着紫色剪绒褂子的老妈妈,正同吴掌柜叙话。
老妈妈身形微胖,发髻上插一支银钗,县衙尊卑有别,一般丫鬟梳大辫子,妈妈则盘头。常年佩戴首饰者除主子外,只有夫人身边的得力人——吴妈妈。
二人同姓吴,且形态熟稔,怕真是那亲眷关系。当下宜悠已完全确定,此次击鼓鸣冤如此顺利,定是因吴掌柜之故。
“前面便是,你且进去。”
宜悠拱手相对:“有劳姐姐。”
她本就生得美,自顶立门户后便以男儿本事要求自己。前世见惯了陈德仁举止,两个月习惯下来,此刻一举一动丝毫不带女儿家的扭捏,反倒有几分男儿潇洒风流之态,直引得小丫鬟脸红心跳。
上前一步开门,她快步退下,行动间竟是同手同脚。
“民女参见夫人。”
迈步进入,该少的礼数自是一样都不缺。县丞夫人出自京城,虽不是显贵大族,自小也是见惯了衣香鬓影,往来皆是教养极佳的千金。
一朝嫁入寒门,几十载困于云州边缘一县城,平日所见皆是乡野粗鄙之妇。是以春日初见此样的宜悠,她便多了几分耐心,任由其提出三项条件。
方才她已得知此母女在县衙门口所言,母女之间对她皆是溢美之词。不论是逢场作戏、或是真心实意,总让她心下愉悦。
“快起来,坐吧。”
宜悠扫一圈,往常特意为她准备的绣墩早已不见,县丞夫人玉指所及之处,分明是与她一桌之隔的黄花梨木椅子。
此般待遇,前世县里往来商户当家夫人都未曾有。看来她依照夫人喜好,特意做礼数周到的大家闺秀状,这一步棋算是走对了。
“谢夫人。”
端坐好,她双手随意的搭在膝上,纹丝不动,一副静听垂问状。
天地万物相生相合,县丞夫人本人虽掐尖要强,但她最爱性子恬静,能静下心倾听她说话的姑娘家。往常有些夫人只当她爱热闹,平日凑在一处,磨破嘴皮子的说话逗趣,全然不顾抢她风头,平白惹她厌烦。宜悠此举,刚好合她心意。
“你也别客气,桌上瓜果尽可取用。”
宜悠拈起盘中花生,捏在手心剥开,将仁放置于另一干净盘子中。
县丞夫人也不客气,一粒粒抓着吃。
“今日喊你来,主要是为那牡丹糕。”
宜悠对自己的手艺很有信心,陈德仁久居高位,自荐枕席的美人如过江之鲫。虽多数美貌比不过她,但耐不住各具特色。她能爬上“二夫人”的位置,靠得便是这手上天恩赐的好手艺,稍加学习,做出来的糕点比起京中跟来的厨子也不遑多让。
“夫人有何要求,尽可吩咐民女。”
恭顺的态度令县丞夫人更满意:“陈大人十分中意牡丹糕,巡抚那边讨要方子。”
“夫人,大人有令,民女自是不敢辞。只是……”
见她推辞,县丞夫人好心情消掉一半。以她身份,第一次容这姑娘提条件,乃是源于新奇。可这不代表,她喜欢一次又一次的被人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