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真乃仁君也!您如此想,确实是北夷人之福。”
君臣俩笑得别提有多贼,章侍郎保持着鞠躬的姿势,听面前坐着的人嘱咐道:“这几日你多与裴家走动,勿要让人起疑。”
章侍郎打个突,这是在警告他,勿要与裴家过从甚密,而后结党营私?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这位年轻就登基的皇帝,对于朝中盘根错节尾大不掉的众势力有多厌恶。
“臣与裴大人,只是泛泛之交。”
“恩,下去吧。”
章侍郎走下去,再次理解了如朝前老父千叮咛万嘱咐的那句话:伴君如伴虎。
这些年他无时无刻不小心翼翼,终于熬成了圣上心腹。即便如此,他还是始终崩着一根弦。听出方才圣上声音中的愉悦,他却是知晓自己做对了。伴君如伴虎又如何?谁不想要天子近臣的荣耀。
圣上的旨意自然不同于一般人行路,自越京到宁古塔,宜悠足足走了有六日。
可如今,不过是两日,京中旨意就已抵达。宁古塔全体囚犯放弃了挖煤,尽数拿着先前的铲子,前往黑沼泽挖黑土。
在宁古塔的毛毡群外面,临时树立起了大锅。木槌和大锅一道,日夜不休的榨出翻着亮光的黑油。黑油出来后,盛放在捆好的木桶中。一桶一架马车,由兵卒连夜押送至前线。
榨油的多数是男子,不过宁古塔此地,妇孺却是极为稀少。此刻所有妇孺跟随宜悠一道启程,坐在马车中编着灯笼。灯笼高两尺宽一尺,编好后在外面糊一层白纸。
一路晃悠着向前线走去,没多久他们面前便出现一座雪山。绕着弯弯的盘山路穿过去,远处出现一片毡帐。
“他们当真没搬走?”
宜悠站在最前面,她不用编灯笼,只需要每日清点数量就是。
廖其廷也出来,望着下面:“北夷人信奉雪神,尤其是当日雪崩帮了他们一把,这下他们定会认定,此地乃被学神庇佑。你们看下面那彩的布条,那是经幡,正是他们祭祀所用。”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宜悠不止看到了经幡,更看到浑身花花绿绿的北夷人。
“这是在祭祀?”
“你眼神当真好,离着如此远都能看出来,应当是在祭祀。不过晚上才是祭祀的高|潮,一切准备就绪,今晚行动。”
宜悠坐在马车里,望着后面车上堆得高高的灯笼。白色的灯笼纸与雪山完美的融为一体,至于糊灯笼的妇孺,宁古塔的生活让他们习惯安静,此刻就是见到山下异样也没人出声。
“将蜡烛和油包放进去吧。”
妇孺的动作整齐划一,很快就拿布条,将先前准备好的黑油拴在灯笼底。而灯笼中间,则是放了一支拇指长的蜡烛。
吩咐好一切后,宜悠默默的进了马车,神色间颇有些闷闷的。
穆然走进来,坐在她跟前问道:“怎么?不忍心?”
“没有,北夷人杀了我们大越多少人,抢了我们多少金银财宝,我怎么会不忍心。我只是想着,过不了多久就会死那么多人,有点难受。”
穆然抱起她:“不看就是了,不要多想。”
“恩,你说我是不是特矫情?其实说实话,我是真的有点难受。大家都是人,彼此住的这么近,为什么要自相残杀?”
“是啊,为什么?其实我也想不通,不过我只知道,今日若是我们不出击,等到大越稍微弱下来,北夷人就会再次杀入中原腹地。到时候,五十年前的战乱会再次重演。我们的孩子、孙子以及重孙子,子子孙孙将会永无宁日。”
宜悠轻轻地抚摸着肚子:“这些我都明白,不过比起北夷人,我更恨大越的叛徒。享受着高官厚禄,享受着这么些人死亡所带来的安宁,他们还不知足,为了自己那点利益就出卖了所有人。”
穆然松开她,坚定地说道:“你放心,这次打胜后,他们会遭报应!”
“但愿会。”
“一定会的,圣上是圣明天子。叛国者,人人得而诛之。”
最后九个字重重的敲在宜悠心头,她想起前世那个将她捧上天后重重摔在地上,这辈子又竭尽全力为她找麻烦的陈德仁。陈王常三家不切实际的富贵,以及三家的同气连枝。若是一家出了事,另外两家会干净?
她不确定,却隐隐有种悲伤地预感。剩余更多的,则是一种解脱。陈家倒下,依仗穆然今日的战功,往后她一生的日子,都会安稳无忧。
在宜悠各种想法交汇时,雪山的夜终于来临,下面北夷人的部落点起了火把。冲天的歌声传到雪山,虽然语言不通,但其中包含的崇敬和喜悦之情却能感染所有人。
“放孔明灯。”
一盏盏灯被点燃,自雪山飘下,沿着塞北的寒风,带着黑油飘向北夷人的部落。
夜空阴云密布,不见一颗繁星。整座阴山陷入沉静,似乎在为这一晚即将到来的血腥和残酷默哀。宜悠背过身,望着山上的被冰雪包裹的岩石,允许自己最后心软下。
随着孔明灯的增多,载歌载舞的北夷人也注意到。头顶插着翎羽的左右贤王张开双臂,激动地朝天跪倒。
“这是雪神的恩赐!”
下面北夷人也动情的吆喝起来,喊声震天,大越军队中,精通北夷语言的明远翻译道:“北夷人在感谢雪神。”
孔明灯飘在夜空,如一点点繁星,一盏又一盏美不胜收。当其中的蜡烛燃尽,热气不足以支撑稍显沉重的黑油,整个灯笼降落下来,直直的打在北夷人的毡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