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明显,她刚才拧眉思考的,并非“死者叫什么”,而是“该不该说出死者的姓名”。
思考的结果,无懈可击。
但思考本身,却疑点重重。
花崇又问:“只知道她姓唐?”
“你们……”孟小琴说着看了看花崇和坐在另一边的柳至秦,“你们这是怀疑我做了什么吗?道桥路有人去看过尸体,但我工作很忙,白天不在家,除了死者是位年轻女性、姓唐之外,其他都不知道。”
柳至秦问:“那你认识一位叫‘唐苏’的人吗?”
听到那个名字时,孟小琴瞳孔骤然一紧,慌乱的神色尽数落在花崇眼中。
“我……”她放在桌下的手紧紧拽在一起,手心出汗,似乎正用尽全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不认识。”半分钟后,她说。
“我再问一遍。”花崇说:“你认识死者唐苏吗?”
孟小琴咽了两次唾沫,脖颈的线条收紧。
“警察先生,你们什么意思?”孟小琴声线一提,“我与案子毫无关系,你们这么逼问我没有任何道理。”
“孟小琴,你认识唐苏。”花崇拿出两个物证袋,一并往孟小琴面前一推,“不仅认识,4年前,你还给她寄送过一张自制的北邙山明信片。”
审讯桌上,摆着从唐苏家相框取来的明信片,和头山镇小作坊提供的孟小琴的照片。
孟小琴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惊异至极,恐惧与诧异全凝结在眼中。她捂住嘴,手指不停抖,肩膀亦一起一伏。
“你认识她。”花崇说:“明信片上的‘一颗芹菜’就是你。”
孟小琴眼眶突然泛红,眼中盈满眼泪,她难以置信地看向花崇,颤声道:“唐,唐苏就是‘苏苏’?就是‘海潮骤逝’?她,她就是被害者?”
柳至秦眯起眼,神色凝重。
“我不知道!”孟小琴说着抬手扶住额头,不住地摇头,泪水顺着脸庞滑落,大滴大滴落在桌上,“居然是她……怎,怎么会是她!”
花崇察觉到了异样,却只能继续往下问:“你在明信片里写着‘苏苏’和她的家庭住址,但你不知道她叫唐苏?”
“她没有说过她的姓名。”孟小琴擦着眼泪,深呼吸几口,像是在消化突如其来的噩耗,“我们几年前在微博相识,她的Id叫‘海潮骤逝’,我很喜欢她拍的照片,与她聊了几句后,因为很投缘,就互相关注了。她告诉我她叫‘苏苏’,那时我们都叫她‘苏苏’。我不知道她姓唐,也不知道‘苏’是她真名中的一个字,还是单是网名。我已经很久没有与她联系过了,真的没想到她会,她会被人……”
孟小琴又开始抽泣。
那悲戚的模样让人觉得她不仅是为朋友的遭遇而感到悲伤,亦是害怕同样的惨剧生在自己身上。
但这一幕看在花崇眼里,却非常诡异。
得知一个早已失去联系的网友去世,正常人的确会震惊,继而悲伤,但情绪激动到当场落泪、声线颤抖的,却少之又少。
更何况,这是警局。
花崇问:“你给唐苏寄送明信片时,就知道你们同在一座城市。既然你们很投缘,那之后都没有约出来见面吗?她呢,她知不知道你也在洛城。”
孟小琴呆坐片刻,似乎勉强整理好了心情,摇头,“我没有告诉过她我也在洛城,当然也没有见过面。”
“为什么?你送她明信片,她没有回礼?”
孟小琴咬着唇,眼中迅掠过一种近似怨恨的暗光。
“没有。我,我……我不敢告诉她我也在洛城,她没有给我寄过明信片。”
“据我所知,4年前互相寄风景明信片很流行,既然你给她寄了,她没有理由不给你寄。”花崇问:“你为什么不敢告诉她你和她都在洛城?”
“我很自卑。”孟小琴的声音忽然变得出奇平静,“我一看她的住址,就知道她是有钱人。她住在栖山居,是洛城有名的别墅区。我呢,我住在道桥路,洛城最落后的地方。”
“网络就像一面滤镜,我躲在后面,可以掩藏我的出生、家世,可以和像苏苏那种住在别墅里的人做朋友。但是回到现实中,没了那面滤镜,我就只是个住在道桥路平房里的穷女人。”
孟小琴叹气,苦笑,“我不敢告诉她我的地址,更不敢和她在现实里见面。警察先生,你们知道吗,自卑其实是另一种自尊,我实在是没有勇气撇开网络的伪装,去见她这样的人。”
“你在明信片里写到,北邙山之行是你第一次出门旅游。”花崇道:“后来呢?还去了什么地方?”
“没有了。”孟小琴低下头,沉默几秒才开口:“后来我工作越来越忙,根本抽不出时间旅行。而且即便是穷游,花的钱也不少,我手头并不宽裕。”
“4年前你删掉了微博,还把微博名改作一串意义不明的字母。为什么?”
孟小琴垂着头,眼睛被额与睫毛的阴影挡住,“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玩微博其实很浪费时间,我又忙,久而久之觉得没意思,就删了微博、关注、粉丝,后来没再上过。”
“你知道唐苏换过微博吗?”
“不知道,自从我不再玩微博后,就没再联系过以前的网友。”孟小琴抬起眼,看向花崇:“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会怀疑我,我给苏苏寄明信片已经是4年前的事了。仅凭这一张明信片,你们就认为我与她的死有关?我跟她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