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时分,寺中依旧有薄雾笼罩,广衡独自一人出了千佛寺。
他换了一身看起来颇为破旧的粗布僧衣,穿了一双鞋,径直从须弥山中往区遗城大道而去。
千佛寺在他身后越来越模糊,须弥山似乎也目送着他。当他走出茫茫须弥山的时候,已是红日高照了。
广衡停住脚步,转身看着自己修行多年之地,而后朝着千佛寺方向遥遥地拜了一拜,之后他继续朝前行进。
在广衡前方三里处便是有着数千年历史的区遗城,而城中有一座比千佛寺还要恢弘的寺庙——苦行寺。
这座寺庙每天香火不断,众多善男信女从四面八方赶来焚起清香,那烟雾腾入区遗城上空十丈之后方才渐渐散开,着实令人震惊。
这种意象被凡尘中的诸多信徒所见,无一不感叹是佛祖显灵,再者加之一些信徒宣扬一些有求必应的传奇事迹,因此苦行寺的信徒与日俱增,声名在外,竟是比千佛寺有名的多了。
然而这种现象在广衡眼中,不过就是由于每日焚香太多,致使烟雾不能立时散去,绝非什么佛祖显灵。至于有求必应,也无非是天意为之,与佛祖无涉。
他走过那足有三人之高的寺庙院墙,嘴角挂着一丝极为悲悯的笑容。
广衡沿着杏黄色的围墙,一直走到了苦行寺的正门,也是区遗城中最为宽阔的一条大街。苦行寺坐落于此,可想而知,香火鼎盛至何等模样。区遗城的大道上人声鼎沸,往来行人络绎不绝,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携带着香火走进了苦行寺中。
广衡站到苦行寺的庙门之前,抬头看着那上面巨大的、涂了金粉的“苦行”二字,不自觉地摇了摇头,而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经过广衡身边的一个书生模样的香客见此,问道:“小师傅,为何摇头,又为何叹气?难不成您是觉得这牌匾还不够大,不够有价值?”话音刚落,他也抬头看着这牌匾,接着说道:“想来也是了,苦行寺享誉天下,这块牌匾确实小了,应该换成纯金的,如此才能配得上,您说是吧,小师傅?”他扭头一看,广衡早已不知去了哪里。
处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广衡神色冷峻,一言不,只是默默走路。他去往太玄门,原本是不需要经过此地的,而他之所以来,只不过是想看看如今的苦行寺到底如何了。
寺庙牌匾上的“苦行”二字是他师傅了寂神僧亲手所书,而这座寺庙自然也是他师傅一手创立的。纵然如今的苦行寺中仍然有一些千佛寺修行低微的弟子在其中,但是毕竟不是百年前的苦行寺了。
广衡虽然穿了一身破旧的僧衣,但是他长得极为俊俏,自然引来了无数人的关注。
大街两侧是商铺,卖着各种各样的货物。其中有家胭脂铺生意极好,最受年轻女子的喜爱。便说此刻,就有二十多个年轻姑娘在铺子里挑选胭脂。
当她们注意到走到大街上的广衡时,竟是不约而同的放下了手中的胭脂,齐刷刷的走到胭脂铺的门口,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广衡。
而后她们开始低声窃语,声音虽轻却无一不落到了广衡的耳中,诸如“好帅啊”、“怎么省得如此貌美”、“我的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之类的话语。
广衡面色未改,只是走自己的路。胭脂铺里的小小骚动引了其他店铺的注意,越来越多的人将注意力移到了广衡身上。
胭脂铺的老板是个中年女子,虽不如十六七岁的小姑娘们水灵,却是区遗城中一个出了名的美人。
她原本在柜台忙着,见这些姑娘们的举动,不由好奇,想着这人到底如何貌美竟让这群姑娘如此痴迷。她放下手中的活计,走出店铺,和那些买胭脂的姑娘们一起,正瞧见广衡的脸。
“这小和尚果真长得俊俏。”她不由得脱口而出,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还有几分感慨。
广衡脚步不停,俗世间的一切对他来说如同尘土,然而当他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冷峻被一丝笑容所取代,他不是为胭脂铺老板夸赞自己而笑,而是为胭脂铺老板自己而笑。
“哟,咱们的徐姐姐难得的动心了。”胭脂铺里的一位年轻姑娘打趣道,她口中的徐姐姐本名徐归雁,虽然年纪长她们许多,性格却极为豪爽,心地甚是善良,人缘极好,因此来她店里买胭脂的姑娘都称她作姐姐。徐归雁开了十几年的胭脂铺却从未当众说过某某男子貌美之类的话,今天算是头一遭。
“去你的,老娘的心早在十七年前就动过了。这小和尚长得是俊俏,却还是及不上他。再说了,我可不喜欢和尚。”
“我说徐姐姐,你的那位意中人是不会再回来了,城东的李老铁匠说他来区遗城只是为了打把铁剑,你却总是不信!”
广衡已经走得远了,但这些对话他却依然听在耳中。当徐归雁说到她“不喜欢和尚”时,那话中的语气明显是个男人的口吻。及至听到“城东李老铁匠”那句话时,广衡蓦地停步,他转身打量了一眼胭脂铺,眼见那店名,似是恍然大悟般,朝着徐归雁遥遥施礼,口中低诵了声佛号,而后再次转身行进。
徐归雁莫名其妙,她身旁的姑娘倒是再次沸腾了起来,其中几个性子爽朗的当即追了上去,边追边喊“小师傅,请留步”的话。剩下的姑娘们见此,也都盈盈的跟了上去。
“哎哎哎,你们胭脂不买啦?今个打对折!”
徐归雁的话,那些姑娘们自然没有听进去,而广衡自然也不会被人追上。
徐归雁颇为宠溺地看着远去的姑娘们,很久才转身回去。只是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满脸的落寞,她别起耳旁的头,喃喃自语:“我当然知道他来区遗城只是为了打一把剑,可那天清晨他明明和我说过他会回来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