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怎样的一个人?
每落一笔,伊芙琳都会去想。
不用她刻意要求,他总是安静地坐在窗台上,偏着头眺望着远方的海景。那种静谧本身就是一副凄美的画。
可她,却怎么都画不下来。
你在眺望什么?你在期盼什么?
他如绢般的银色发丝是碳条绘不出来的细腻;他淡紫色的眼眸中是画纸衬不出的忧郁;他纠结眉头上、他微微咧着的唇角中,是色盘调不出的苦涩。
不能和我说会儿话吗?
*
她是怎样的一个人?
住在这里大半个月了,第一次,拉斐尔认真去想。
他没有提出任何的要求,她总是想尽办法逗他开心,照顾他的衣食住行,让他把这里当作自己的家。
可他,却怎么都不能安下心来。
你在容忍什么?你在期盼什么?
她会恣意地把他打扮成女孩;她会毫无防备地坐在他的身边;她会张开双臂保护他。她善良和小任性让他想到了艾丽西亚。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
他很伤心!
她知道,有某件事情、某一个人让他伤透了心。
他将记忆封存,不让自己回忆起;他将心封闭,不让任何人触及;他将目光放远,不去打量身边的世界。
你在痛苦什么?你在畏惧什么?
他其实什么都记得。他记得让自己感伤的那个人;他记得家庭、亲人、朋友;他记得学过的武技,也记得自己的名字。可就是不肯对她说。
他拒绝现实,拒绝帮助,甚至拒绝自己。
说到底,你只是个傻瓜而已!
*
她很苦恼!
他知道,是他的无言、他的冷漠让她苦恼。
她强装笑言,不让自己的忧虑被看到;她逗他气他,不让他觉得孤单;她坚持陪在他身边,不让他觉得失去了整个世界。
你在忍受什么?你在坚持什么?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她不知道在他身上有着怎样的过去。她不知道他姓氏,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可就是原意对他微笑。
她收留他,照顾他,甚至为他撒谎。
说到底,你只是个傻瓜而已!
*
画室安静得只有笔尖在画纸上摩擦的沙沙声。伊芙琳坐在画架前,拉斐尔倚在窗台上,一连好几天,谁都不说话。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丝不苟地描绘着他月光般的银发、清丽的脸庞、愁苦的眉头、忧郁的淡紫色眼睛。这几天,她是幸福的。她终于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欣赏他,欣赏着他的美丽,叹息着他忧伤。一阵冷风从窗口吹来,他的忧伤像秋凉沁进她心里。莫名的,两行晶莹的泪水顺着她微微笑着的面庞滑落。她的手在抖,勾勒唇角的那一笔画得重了些,慌忙用面包屑擦掉。
他从眼角看到她的眼泪,更不敢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来。这是第几次了,他无心去数。
……
第七天的黄昏,伊芙琳画完了,签名收笔的那一瞬间,心里忽然有一种失落感。再也没有理由这样专心的注视他,再也没有理由把他留在身边。画得再好,相比起活生生的人物,还是显得太贫乏。她现在有些明白,他对于《运河三兄弟》的那种感情。失之已痛,看之愈痛,不如不看不想。可不看不想,还是会痛。
当他离开之后,我是不是也该把这幅画送出去。
伊芙琳站起身走到窗台边,在银发美男子的旁边坐下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出去。夕阳像火一样燃烧着,坠落在海天尽头。金色的洋面上,归帆点点。双月在天边显现出朦胧的身影。不待晚霞散去,第一颗星已在云间闪耀。夜,即将降临。
“一起出去走走吧。”她对他说,“这几天闷着你了。真是对不起,都怪我太任性,明知道你不喜欢,可还是让你……”
“好!”不等她把道歉的话说完,他已点头同意。
深秋的夜,海风清冷。伊芙琳从衣箱里取出一件羊毛披肩披在拉斐尔的身上,挽着他的胳膊走出门。蹲在走廊上的两名城卫队士兵立刻站起身,警惕地将手按在剑柄上。
“都晚上了还到哪里去?”
“散散心,不可以吗?”不待对方同意,伊芙琳和拉斐尔挤开他俩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