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意对圣人忠心耿耿,掏心掏肺的人比比皆是,姜略之所以能坐稳勋一府中郎将的位置,靠得不仅仅是愿做孤臣的忠心,还有这份旁人不及的微小谨慎。故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他们十余个人分两成财物,每个人手上的闲钱肯定比你们分得的多,若我知晓有什么坑蒙拐骗,敲诈勒索,做局让他们钻进来的事情……”
他的声音十分平静,说着这些话的时候,没有一丝波澜起伏,亲卫却生生打了个寒战。
姜略见状,心中轻叹。
倘若这位小主子是位郎君,再亲近一些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时也,命也。
天使乘坐,又是负责迎接皇长子的官船,自然气派非凡,光是停泊在码头,就引来无数人的驻足观看。
与三年前相比,秦琬成长了许多,纵心中惊讶,亦未曾表露出来。但见她气定神闲地走上甲板,面对布置得比自家好了十倍,沈淮尚且说“行程简陋,不好张扬,还请将就”的舱房,淡淡道:“留个人睡在外间,没我的允许不准进来,你们好生照顾阿耶阿娘。”
“表妹……”
“我没有让不熟悉的人贴身服侍的习惯。”
她这么一说,沈淮也不好擅作主张,巴巴地请示秦恪和沈曼。夫妻俩合计一下,觉得已经这样了,还不如让秦琬一路上多看看,多玩玩。
出于这种考虑考量,沈曼给秦琬指了一个看上去就很温顺的大使女,又将粗粗笨笨,与秦琬却颇为熟悉的秋雨拨了过来。
秦琬皱了皱眉,也不愿计较一个两个使女的问题。
她细细观察了几天,发现姜略对裴熙管得松懈,自己每次去探望裴熙的时候,非但身旁没人跟着,就连门口都没人看守。又瞧着一路行来,州郡官员果如自己预料的一般,想方设法想攀附秦恪。
面对如此情景,秦琬的心中没有半分欣喜,越发想和裴熙长谈一次。
江水浩荡,路途遥远,许多人不习惯走水路,或多或少有些晕船。加上日头和煦,春风送暖,一到下午,总容易打瞌睡。偏偏秦琬清早起身,读书习字,与秦恪聊一会儿天,伺候沈曼服下汤药。见沈曼午睡了,就跑去找裴熙聊天。
这个时间挑得太好,加之她每日和裴熙谈天说地,欢笑不绝,似正经兄妹一般相处。姜略和沈淮暗示了几次,见秦恪没反对两人相处的意思,也不去做那恶人。非但如此,沈淮一见秦琬去找裴熙,就很识趣地找秦恪请教,省得让表妹误会自己一直在偷听。
她的作息如此规律,不消半月,众人皆习以为常。秦琬见时机差不多,方肃容问:“旭之,若阿耶无法继承大统,诸王之中,谁最有可能?”
裴熙挑眉,唇角却勾起一丝莫测笑意:“纵然知道,你又待如何?想法设法与对方打交道,攀交情?”
“你不用拿话来激我,我可不是那般懦弱的人。”秦琬容色肃然,带着难以言喻的杀伐之气,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倘若新君宽厚能容人,倒也罢了,阿耶本就不喜政务,做个闲散亲王恰如其分,我也不忍心他太劳累。如若不然,我等自当考虑对策,总不能刀架在脖子上,还得高呼圣人恩德。”
诸王争雄
在秦琬心中,父亲乃是世间极宽厚仁德,善良温和的长辈,浑身上下没一处不好的。他若做不成太子,定不是圣人厌恶于他,而是他对政治实在不敏感,更不擅长拿捏人心,才得另选贤能的缘故。
按道理说,这也没什么不好,偏生秦恪皇长子的身份太过要命。
穆皇后盛宠至此,九叔又是正正经经的嫡子,尚且有些忌惮秦恪,何况旁的皇子?即便是圣人为了朝纲稳定,真让人占了穆皇后的位置。凭儿子才追封的皇后,靠圣人恩宠才当的太子,哪有原配发妻和正经嫡子的底气足?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阿耶不想与人争,却架不住别人畏惧他名正言顺。
十年前坐在那张椅子上的是圣人,所以他们一家只是被流放,还有被赦免的机会;若是那张椅子换了个人,等待他们一家的,将会是什么?
裴熙早知秦琬不同与凡俗蠢蠹,如今见她没被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冲昏头脑,不由笑道:“除却大郎君外,还有四位王爷。”
秦琬与裴熙极熟,见他这般神态,便知他开始认真了,不由肃然:“愿闻其详。”
“首先,皇四子,赵王。”
“作为仅次于大郎君的年长皇子,出身江南世家是赵王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裴熙直截了当地说,“全看圣人想要求稳,还是求快。”
求稳?求快?
秦琬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江南终究是大夏的一部分,太过泾渭分明也不是办法。立一个有双方血统的新君,有利于稳定天下局势。”
大夏一统天下的顺序,依次是关陇、川蜀、河洛、青徐,最后才是江南。川蜀之地富庶贵富庶,道路却十分难走,朝堂上也没出几个厉害的人。真正雄踞天下的四方势力,无非是关陇、河洛、青徐和江南四家。
秦氏皇族自关陇起家,自然将跟随他们打天下的关陇家族看得最重。江南自恃天险难越,南北又一贯矛盾甚深,故江南最后才纳入大夏的版图,也被其余三大势力排斥得厉害。出身尊贵的白德妃身居高位却一无所出,目光短浅,出身上不得台面的沈昭容育有赵王,正是圣人一手打压,一手安抚的结果。
按道理说,皇族和关陇家族心照不宣,赵王哪怕做得再好也没有皇位继承权。但若圣人改变心意,想要赌一把,扶植一个拥有江南血统的皇子上位,以稳定江南江北的暗流呢?若是这般,对赵王来说,压在他头上的皇长子,那可就真是眼中钉,肉中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