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破她近两年平静生活的,是侍女的通报。
“榆娘子来访。”
于娘子,那是谁?自己认识的人中,有姓于的么?
见叶歆瑶未曾答话,长年服侍她的春雨猜到了一两分,便乍着胆子说:“涛大人将榆娘子逐出门墙,不能再称她为八娘子,又不得妄呼主家姓名,方这般折中。”
檀郡叶氏的等级森严,体会在方方面面,自然也包括称呼——除了宗师大宗师级的高手,在檀郡叶氏能在名字后冠个“大人”,旁人还是得按照自己这一支的排行来。叶歆榆这般特例中的特例,自然让侍女们好一番思量。
叶歆瑶点了点头,淡淡道:“让她进来,你们退下。”
众人领命,待叶歆榆步入大厅之后,便鱼贯离开。叶歆瑶打量着眼前的胞妹,神色淡淡,一言未发。
二八芳龄的少女,青春逼人自不必说,又因常年养尊处优,各种教导琴棋书画礼仪典籍的缘故,气质极为高雅。若再配上清丽动人的容貌,以及能说会道的巧嘴和缜密到极致,堪称滴水不漏的心思,谁都无法对这样的人讨厌起来。
叶歆瑶的目光平静若水,不带丝毫感情,不似叶涛的目光般,冷冽如一把刀子,仿佛要将你全身上下一寸寸剖开,浑身上下都浸满着寒意。但不知为何,比起后者,叶歆榆面对明明没任何恶意,只是当你陌生人的前者时,却更是不自在。
看来,自己对这个姐姐的厌恶,始终存在于灵魂深处,无法褪去啊!
“你讨厌我?”敏锐地发现叶歆榆周身的“气”发生了变化,叶歆瑶略带不解地问,“为什么?”
她带记忆转世,前生因果远远重于今世,对此世亲人不可能毫无芥蒂不说,也有不知前世的自己一死,恩怨是否彻底了结,便抱着生疏点总不至于带累叶家的心思生活。
从一开始,叶歆瑶对自己在叶家的定位与行为就非常准确——互利互惠,皆大欢喜。
既决定离开,自不会付诸太多感情,叶歆瑶常年闭门修炼,哪怕骨肉至亲,一年见面的次数也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与兄弟姐妹说过的话更不会超过百句。若说因修行速度之故,被人羡慕、嫉妒,她都觉得十分正常,可叶歆榆实在恨意太过浓烈,让她想忽视都不行,这让叶歆瑶颇为奇怪。
当然,她对这个妹妹的情分,也与陌生人差不多,之所以问这么一句,与其说是想得到答案,倒不如说……“你今年多大了?”
叶歆榆正组织语言,想着如何委婉开口,辛辣嘲讽,冷不丁被叶歆瑶刻意带上“渡化”之意的声音问起,心神为之牵引,下意识地说:“二十五,不,是……”说到一半,叶歆榆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叶歆瑶,指着这位姐姐,浑身打颤,却好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到底是今生血脉相连的至亲,若非万不得已,叶歆瑶也不忍冒着伤害对方灵魂的危险,入侵对方的识海。见对方不可置信地望着自己,她轻轻颌首,平静道:“你的异常,稍微聪明点的人都看出了来,若非我在族中还有些地位,只怕你现在就被当做妖孽严刑拷打。”
接受最憎恶之人的好意,让叶歆榆浑身都不自在,但她也明白,与家族利益相比,区区一个她根本无足轻重。她之所以跟着叶楠回来,只是在外头混不下去,需要得到家族暂时的庇护,又知道家族很快陷入混乱,心存侥幸,觉得众人会一时半会顾不上她罢了。眼下听叶歆瑶点明白,叶歆榆也不再妄想,她凄然一笑,带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嘲讽与挑衅:“在家族中尚有些地位?你说这话,怕是过于自谦了吧?如今的你在家族中的地位,与天皇老子也差不了多少,可谁能想到,就是这样的你,在家族遭难之时却当了缩头乌龟,生生害得全家覆灭呢?”
“我欠檀郡叶氏一份大恩,又怎会在檀郡叶氏覆灭之时,袖手旁观?”见叶歆榆神情激动,似回想起什么极为不堪之事,叶歆瑶也不认为她说得是谎话,便刻意诱导,温言道,“你对我误会太深了。”
想起往事,叶歆榆秀美的脸庞都有些扭曲,声音也提高了不止八度:“误会?这是我亲身经历的!再过十八天,世间除去檀郡叶氏和皇族之外最强的五个势力,就会来檀郡叶氏兴师问罪,击伤阿父与诸位宗师叔伯,墨老也受了重伤;再过三年,天下大乱,烽烟四起,檀郡叶氏跟着皇族一条路走到黑,被那白衣人如杀鸡宰羊般,轻描淡写剁了个干净;再过……我堂堂第一世家的贵女,嫁给族长嫡子多年,从未遭过罪,竟沦落到,沦落到那般地步,我……若不是你,若不是他们都视你为最后的希望,死都不肯说出你的所在,我怎会,怎会……我的孩儿,又……”
说到最后,她已是声音哽咽,说不出话来。
叶歆瑶见状,已大概猜出叶歆榆到底是怎么知道“未来”的,不由万般感慨。
苍天实在厚爱叶歆榆,让她拥有如此之强的“因果”能力,身为凡人时,便能颇为清晰地预测未来。哪怕在三千大世界中,上天这般恩赐也百年难遇,与此相比,她羸弱到绝不适合习武的体质,完全不值一提。只可惜叶歆榆没遇上修道之人,并未正确地认识到自身的能力不说,也没与任何人透露,让叶歆瑶连知道的机会都没有。
她将“预言”简单地将之看成了一场“噩梦”的同时,又隐隐心悸,觉得攸关未来,从而日夜忧思,期冀能将未来看得更清楚,从而透支全部的“因果”能力,做了一场十数年的大梦,实在暴殄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