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静雅,你错了,前世的我之所以选择死亡,并不全是你想的那样。
明明知道这考核的一环,自己身在幻境之中,接受云笈宗的检验,应越快破除幻境越好,叶歆瑶的目光却留恋在那人熟悉的眉目上,迟迟未曾挪开。
死亡?那有什么可怕的?真正可怕的,是活着。
梦想被摧毁,尊严被践踏,昔日的美好撕开温情的面纱,露出狰狞丑陋的内在,让你恨不得就此死了,一了百了,却又不得不好好地活着,并眼睁睁地看着你所在意的,所坚持的,所喜爱的一切,一点一点被摧毁,被推翻,被燃尽,存留下来的记忆让你不敢去想,不敢去看,甚至连碰都不敢去碰,唯恐它们被剥开后同样丑陋不堪,人生再无半点美好可言。
好友劝过,自己也想过,放下过往,开始新的生活。可夜深人静的时候,总忍不住掰开揉碎来想,回忆越是清晰越是美,映衬着的现实就有多残酷。
魔云宗的搜魂针天下无双,运用秘制的魂针,配上特殊的手法,再刚烈威猛,铁骨铮铮的好汉,也顶多坚持到一百零八搜魂针中的第八针,她却每天都要对着自己扎整整一百零八下。披上衣裳的时候,浑身上下如同被万千刀刃加身,实在不愿穿鞋,方赤足散发,倒成了邪修叶琼的标志。
前世最后的那些年,每一天,每一刻,她都在折磨着自己,用肉体的苦痛保持神智的清明,阻止恶念与毁灭欲的增长。
一念成佛,可她无法原谅,不愿万家生佛;
一念成魔,可她无法接受,不愿彻底堕落。
“静雅,我不是懦弱到想死,我是不得不去死……”
三岁拜入玄华,一生以之为家,叶琼的命运和因果,早就与玄华宗交织缠绕,再也没办法分开。唯一解决的办法,只有一场精心谋划的死亡。
“能在梦中见到你,应该算是一桩好事吧!”叶歆瑶缓步走向那个天青色的身影,神情温柔,似满心喜悦,想靠近他,并对爱人说着缠绵的情话,双眸之中却无半丝情意,哪里看得出曾经缠绵刻骨的痕迹?
伴随着她的动作,高台、围观人群、青衫少年、红衣少女的身形都渐渐稀薄起来,唯有那个天青色的人影,依旧如昔。
“只可惜,梦终究是梦,注定烟消云散,醒后无痕。”伸出右手,轻轻将对方的影像抹消、打散后,叶歆瑶轻抚鬓发,轻叹道,“纵大梦一世,仍有苏醒之日,这一生,我终于是自由的。”
六欲魔君慕无涟
幻境破碎后,发现自己重回广场上的叶歆瑶下意识搜寻四周,见连苍傻傻地摸着后脑勺,明明从幻境中出来,却像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一般,便束音成线,十分冷淡地赶人,“该确认的事情都确认完了,你可以走了吧?不半路弄个幻境拦着我,观我见到过往的反应,反倒大费周章潜入云笈宗,六欲魔君的思维,果然不是正常人能猜透的。”
纵被点明身份,身在敌方大本营的连苍却没多少惧怕的意思,他顶着一张憨厚无害的脸,走近两步,笑眯眯地说:“破解幻境的方式太多,若打草惊蛇可怎生是好?为看到最真实的反应,只能挑你不敢投机取巧的场合,为此付出一点是值得的。再说了,我一直觉得你适合入魔门,一再诚恳邀请却毫无所获,如今见你竟弃了玄华宗,选择了云笈宗,心生好奇,故来此一观,有什么不对么?”
“觉得我适合入魔门,便用卑鄙手段掳了我去,百般折磨凌虐,顺便在我身上用了你精心培育,精血养就的顶级魔欲种子,让我修魔之后,成为你的傀儡?这般深情厚谊,果真令人动容,可惜叶琼无福消受。”叶歆瑶似笑非笑,慢悠悠地堵了回来,“想是我错怪你了,若非你方才之言,我还以为你觊觎得不是我本人,而是玄华宗的功法呢!”
被逐出师门之人,按理要被洗去记忆,废去修为,程度严重一点得甚至会被锁住全身经脉,封印肉身与灵魂的关窍,使之无法修行。但叶歆瑶并非犯太大的错误,长辈们又大都看着她长大,心中微有不忍,便只是封印了她关于玄华宗功法的记忆,连修为都未曾废去。那时,叶歆瑶刚从阴神直接晋入步虚境,纵道基受损,记忆不存,修为还是在的,稍稍熟悉便可彻底掌握,在仙道昌盛的大世界,也能算金字塔高层的人物。
元神真人都走出了自己的“道”,自不会觊觎玄华宗功法。元神之下便是步虚,此等境界的人数也少得可怜,亦各有奇遇,让他们转修玄华宗功法也不大可能,自不会在无法稳操胜券的情况下贸然沾惹于她。
玄华宗高层的这一做法确实算得上仁慈,哪怕被逐出师门,叶歆瑶的安全也应该是挺有保证的,偏偏……就有那么一个例外。
六欲魔君,慕无涟。
同为步虚真人,纵慕无涟修行时日比叶歆瑶早多了,可魔道功法素来是越到后头越艰难,真论心境与修为,他比叶歆瑶高不了多少;魔门之中多为利益交换,少有真挚情谊,他无甚强硬的后台靠山,也舍不得付出极大代价,请认识的魔道老祖宗来拉帮忙;加上他这个人呢,算得上心机深沉,智谋出众不假,叶歆瑶却也不差,想让她上当受骗非常艰难。慕无涟之所以能近乎毫发无伤地生擒叶歆瑶,除却功法短暂的迷心摄魄效用之外,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那张脸。
那张与他兄长七分相似,稍稍化妆,几可以假乱真的脸。
正因为如此,他如今顶着这么一张老实人的面孔,叶歆瑶不习惯归不习惯,却觉得比他露出真实面目要好上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