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什么呢?”温柔软和,似乎带着一点笑意,又亲切仿若邻家姐姐的声音在叶歆瑶耳边响起。
叶歆瑶轻叹一声,缓缓侧过头去,望着陪自己站了三天的陌生女子,轻声道:“我觉得,我不像个正常人。”
世若无光我为阳
站在她身侧的女子身着青色的衣裳,松松挽着发髻,鬓间插着一支金步摇,长长的流苏坠在耳畔。除此之外,周身并无一丝佩饰,连玉佩、荷包、戒指、项链这些女修常用的饰物,在她身上都不见影子。
简朴的装扮无法遮挡她的风华,哪怕初见并不令人惊艳,可细看过去,就发现青衣女子的容貌,仿若最最精致的工笔画,眼角眉梢,无不恰到好处。极美,却又没有咄咄逼人的艳丽,而是如同月落千江,静影沉璧,安宁美好到让人挪不开目光。
她的唇角噙着一抹柔和的笑容,眼中流露几分关切几分笑意,更多得则是洞悉世事的睿智。让人不知不觉就放下心房,将一切烦恼都倾诉给她听。
若她不刻意透露气息,叶歆瑶也无法感知到她的存在,可见纵有山河令傍身,对方的修为也定然不弱,何况对方……不是云笈宗的人。
这样一个莫名出现在琉璃水世界,出现在天波峰山顶的高阶修士,显然十分可疑,偏偏对方却没流露出什么恶意,至少现阶段没有。当然,修真界出手前言笑晏晏,翻脸时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大有人在,若真遇到这样的人,你只能自认倒霉。但叶歆瑶觉得,这个青衣女子目前不会伤害自己,甚至有点……为自己而来的意思。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源于心底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叶歆瑶之所以对青衣女子吐露心声,除了这种感觉,以及对方特质的影响之外,还有一部分原因便是……她累了。
申箫、阮静雅与越千钊,都是她极好的朋友,懂她情绪,怜她遭遇,为她考虑,却无一人真正知她懂她。
不是展现给所有人看,或喜或悲的叶琼,而是潜藏于灵魂深处,仿佛压抑的野兽般不敢咆哮,又仿佛骄傲的王者般睥睨世俗,冷眼看待万物的,叶歆瑶。
她将真正的自我困于最隐蔽的位置,套上因一直以来受到的教育,从而完美无缺的假面,言行举止,无一不符合规范,内心深处,却偶会泛起深深的疲惫与寂寞。
“我觉得,我不像个正常人。”叶歆瑶低低地重复了一遍,想了想,又轻声加上一句,“是的,不像个正常人。”
从很早开始,她就有这种感觉了。
青衣女子闻言,微微挑眉,眼中露出几分好奇:“是什么原因,让你竟这样厌世呢?”
“不,不是厌世。”叶歆瑶轻轻摇头,否认这个说法,随即抬眸望向远方初升的旭日,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最初的最初,她只是觉得,自己不适合修道。
修道这种事情,是慕无昀决定的,懵懂年纪被带上玄华宗的叶歆瑶根本没得选择,就被迫接受了玄华宗的一切……无论是师门尊长,各色同门,玄华秘录,还是礼仪道德。她从没想过,自己的人生还有不修道的那一刻,直到被逐出宗门后,她开始反复思考,最后确定,自己是不适合修道的。
常人需要历练多年,饱经世事与沧桑,才能学会的观人察物,仿佛是她与生俱来的本能;许多人一辈子都琢磨不透的谋略算计,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如极品的凝月晶般透彻清晰;正常人手染鲜血,背负人命,都会在一段时间内留下消不去的阴影,可对她来说,哪怕以亿万计数的人牺牲,也是冰冷且毫无感觉的数字,纵此事发生于她眼前,她的内心也不会真正动容。
她锄强扶弱,她怜老惜贫,在同门眼里,就连冻僵的麻雀,她都会捡回去抚养几天,再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送回窝里,堪称温柔悲悯,慈善仁义的典范。这些人不知道,她之所以尊老爱幼,是因为她这么多年受到的教育和内心的自矜,不允许自己做出有失礼仪的行为,但在内心深处,她是看不起这些人的。
不,不应该这样说,应该说,真正潜藏在层层礼义仁智信,被条条框框束缚着的她,是看不起任何人的。
她看得见与自己势均力敌的存在,那是自己应当打败的对手;她看得见比自己强大的存在,那是一段时间内,自己追逐的目标。可“看得见”与“看得起”,本来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她会爱上慕无昀,为什么?因为慕无昀一直以一个温柔、包容、博学又强大到无可超越的形象出现在她的面前,陪伴她百年,又因为宗门的阻拦和世人的不容,定格成为执念。
修道之人应当道心清澄,如日如月,可她呢?叶歆瑶一直觉得,最适合自己的行当,应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客,而非清心寡欲,避世隐居的修真者。哪怕修行,做个随心所欲,自由自在的魔修,似乎也更加适合她。但若说不修行,却又不大对劲,她隐隐觉得,自己应当有力量,有十分强大,让人不敢直视的力量。这潜藏于心底的声音催促着她不断修行,朝着一个又一个的高峰攀登,也让她十分迷茫,却下意识地不想抗拒。
之所以一直拖着,迟迟不肯筑基,也是由于太过明晰灵魂最深处的另一个她,方一遍遍地问着自己:坚持正道,真的是你想要的么?前世是无从选择,难道今生……还要这般么?可修魔,却并非,并非她所愿啊!
没得到回答的青衣女子非但没生气,反倒笑了起来,只见她指着远方的大陆,问:“你说,若有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无意间来到这里,他们会怎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