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的目光随着小目退出正堂,心里却在感叹不已,若论心思缜密,毒剑可谓独一无二。可是,无钥匙的锦盒,她又如何打开?
她将锦盒放在手心,细细观察,只见锦盒上方的凤凰栩栩如生,那黑色的眼珠也似乎会动一般。小指尖带着好奇,轻轻点触到黑色眼珠,却听“咔嚓”一声,锦盒的铜锁自动打开,盖子弹起老高,露出盒中的一方布帛。
“杵臼徒儿:见字如面。关于矿脉图,郑国已传得沸沸扬扬,图被盗,盗贼已入陈国境内。你可传出消息造势,顺带清除勾结外贼的祸。”
落款处为“师父吾心”。
此计她早在拿到图时有了计较,郑忽大概也早已想到了?嘿嘿,倒是颇有些心有灵犀。
只是,郑忽何时改名吾心了?她心思玲珑,稍一思索便豁然大悟。“吾”和“勿”同音,这两个字正好组成了“忽”字。
默默想着,她将布帛引燃,丢到痰盂中,须臾化成一片黑灰。
杵臼的府邸尚未建好,而蔡姬亦不舍他搬出去,由此他仍一直在宫内居住。
一刻钟后,鱼儿从杵臼处前来复命,他的回应只有简洁的八个字:“城内歌儿四起,勿念。”
半个时辰后,朵儿回来,禀告并未见着二公子,只得将东西交给了卫姬。卫姬的回应亦是八个字:“城内歌儿四起,勿念。”
蓁蓁心内一块石头落了地。
午后阴云稍散,天空中现出了太阳淡淡的影子。只是影子而已,就像一个毫无修饰的圆环戒指,平平贴在天上,没有一丝光亮。
依照惯例,午后无事,她会睡上半个时辰。今儿亦不例外。
睡前,蓁蓁照旧吩咐鱼儿道:“若有事,便喊我起来。”
仿佛知悉有什么事要生一般。
鱼儿应了一声,默默服侍她睡下。
自昨儿之事后,鱼儿神情总有些怔忡不宁,时不时愣,话也少得多了。
最清楚缘由的自然是蓁蓁。任何人在得知父母受伤后,谁能够若无其事?若是条件允许,早已守在床前伺候照顾。可鱼儿是个宫女,并无人身自由,即便父母出事,若无蓁蓁话,她亦无可奈何。幸而朵儿一无所知,不然,一准儿也会变得呆傻。
想到此,她知心地拍拍鱼儿手背,柔声安慰道:“放心,七剑客的人向来稳妥,他们不会有事,等过几天闲了,我带你和朵儿出宫,去看望他们。”
醒来是在一阵急切地叫嚷声中,熟悉的声音带了慌乱急切的意味:“快快,快请公女,夫人晕倒了!”
蓁蓁一骨碌爬起,只见鱼儿取了衣衫向榻前走来;而朵儿推开门,身后跟着宛新。
“公女,请恕奴婢簪越,确实是事情刻不容缓,夫人……”讲到此处,宛新眸中已盈满泪光。
蓁蓁点头,起身快在鱼儿服侍下穿好衣装。
室内暗沉如夜,朵儿点了火烛,方驱散了一室的阴暗。
窗外响起“噼里啪啦”的声响,像炒豆子一般,聒噪个不停,吵得人心内乱糟糟的。
“下雨了。”鱼儿低低说着,匆忙取了木屐。
蓑衣挂在墙角,并未收起,蓁蓁穿了,一众人方打了伞,随在宛新身后,疾步向着柔仪宫而来。
寝宫内,太医正在把脉,云悦面上带着焦灼的神色,不眨眼地望着太医。
太医依然是蔡姬信任的太医院副医正全兴,花白的头和胡子,眼皮耷拉着,遮得眼睛只有一条缝隙,行动间皆颤颤微微,说话亦是含糊不清。只见他慢条斯理收回手,捋着胡子含混不清道:“夫人是急火攻心,不妨事,开一剂败火的方子即可。”
蓁蓁诚恳道:“多谢全医正!”
“这是臣子应做之事。”全兴在随侍搀扶下,起身回了一礼,捻起银针,轻轻扎在蔡姬人中穴上,须臾间,面色苍白的蔡姬“嗳”了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夫人且将养着,下官先去开方子。”全兴缓缓取出银针,见蔡姬向他摆手,便带领随侍退了出去。
蓁蓁忙疾步来到榻前,握住了蔡姬的手。
“你们……都出去。”许是方才醒来,气力不济,蔡姬的声音软绵绵的,完全不似她平日的声音。
“母亲……”蓁蓁有些后怕,声音微哽。
蔡姬望着女儿,见她眸中强忍着一眶泪水,泫然欲滴,不由深深叹了口气:“蓁儿,你二兄和九兄被金卫捉去了。”
“因为什么?”
满眶的泪水刷然而下,蓁蓁清楚为什么。可是,她不能说,两个兄长为了那个秘密,必须付出暂时失去人身自由的代价。
“说是街头巷尾传唱的一儿歌:上元夜呀,灯火灿,蟒神下凡阁里现,陈佗为它娶新娘,今日驯,翌日教,驯服送与郑国享。”蔡姬的声音空空洞洞,好似挖了心的人,毫无任何情绪起伏,只是木然问道,“本是说的陈佗,怎么会牵扯到他们弟兄呢?”
“这宫内,想要清净的过日子,竟是不可能的。我闭了宫,可是怎能不关注你们兄妹几个——”蔡姬的眼内突然红灼灼的,像燃了一堆火,反手捉住蓁蓁的手,如同铁钳般,抓得蓁蓁的手生疼,“是陈佗串通郑国,怎么会牵扯到他们弟兄?这是一贯的计谋,故意设计,引人入彀。”
蓁蓁安静地听着,终于明白了母亲晕厥的原因。
是的,母亲说的一点儿都没错,故意设计,引人入彀,但这是苦肉计,接下来还有一场更加精彩的反转戏,估计在晚膳前会上演。
“蓁儿,你一向和兄长们走得近,应是知晓些内幕的吧?”
她当然知晓,此事因她而起,因她而成计,亦会因她而落幕。若无意外,结果应是欣然。
趴在蔡姬耳边,她悄声将上元节以及出行洛邑,林林总总所有的事情,一并告诉了她。
仰躺在床上的蔡姬听着听着,那双愤恨的大眼睛陡然停止了转动,呆呆地望着上方的榻帐,在那儿,一只又一只百灵鸟轻盈的身影,是如此清晰,如此灵动,如此恣意……
“宫中经年,母亲可曾闷否?”
这句话带着强烈的回音,在蔡姬的耳边回荡,荡起她脸上一圈圈的笑纹儿。她不敢做的,这个女儿,已经替她做了。有这么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她骄傲,亦是她今生最大的幸运。
蓁蓁毫无保留的一番话,如同阴雨天的阳光,破开了所有的阴霾。蔡姬灰暗的心,逐渐亮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