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沈蓁蓁如此问话,郑朗不由在心中哑然失笑。
他自小被教育克己复礼,当年一来年少气盛,二来好友生辰时吃了些酒,一时心中情感难以自控,这才借酒壮胆抒胸意,写下了一纸豪言壮语。
后来,在约见时日不见她人,也没得到她的只言片语,他的信也不曾被人退回,他自以为,对方该是对他的心意不屑一顾。
而过后一想,那时的沈蓁蓁不过十二三岁,朝那样年幼的小娘子讲婚姻嫁娶,他的言辞本质算得上孟浪,他为此几多惭愧。
加之长姐郑秀怀子却被迫嫁的事一出,几重打击之下,他承认,他那时心性不强,一时心如死灰,这才抱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想法,偷偷跟着二叔去了边关。
岂知,对方却连他当时曾约见过她都不知晓。
如此,这几年他的喜怒哀乐,那上千个不曾改变心意的日夜,倒被衬托得好似笑话一场。
郑朗不由自嘲道:“沈娘子历来追随者多,书信收得不计其数,没见到我的,倒也不足为怪。”
这话虽说的酸溜溜的,却也侧面回答了方才沈蓁蓁的问话。
他约过她。
沈蓁蓁微蹙黛眉。
自打豆蔻年华开始,她确实收到过不少郎君们送来的书信,但自小家教森严,她的教养不允许她做任何有失礼节的事。收到的每封信,她不管读没读,只要没接对方心意,她最终都会将信件原封不动地给人还回去。
可她从无收过郑四郎书信的印象。
沈蓁蓁在感情上一向理智,她这时清楚明白,不管郑朗提亲是出于真心还是负责任,她皆无心嫁去郑家。
她没忘今日约见郑四郎的目的。
即使中间意外得知了三年前的一桩旧事,但这事不足以改变她已决定了的想法。
她历来性子坚定,不是一个爱随意改主意的人。
因而,在问清细节,摸清真相之前,沈蓁蓁选择先朝郑朗表明态度。
她抱歉道:“三年前郑四郎约我的事,我是确实不曾知晓,不知何处出了岔子了。否则不论如何,我也会给你回复的。”
沈蓁蓁微笑,坦坦荡荡道:“就如今日一样,多谢郑四郎抬爱了。”
沈蓁蓁真的是个有礼有节、看起来温柔娴雅的小娘子,从不对谁恶语相向,即使说着拒绝的话,也不会露出半分厌恶来,不会使人难堪。
郑朗听出了她的未尽之语,静静看她。
小娘子坐在他对面,微微仰着脸,阳光洒在如绸青丝上、如画眉眼上,可见那乌缎滑,可见莹肤泛光,可见清艳的眼中倒映着他自己的身影。
像是只装得进他一人一样。
郑朗心间微颤,复又生出惆怅。
她终是拒绝了他。
见他不言语,该是听明白了她的话,沈蓁蓁带着转移注意力的目的,问郑朗:“不知郑四郎你方才所说的,三年前曾约过我相见,是何——”
“砰!”
船身忽然一晃,话语戛然而止。
沈蓁蓁心中立变骇然,手一抓紧船沿,扭头就要确认看船头的沈霏霏沈约姐弟二人是否安全,却是一转过身,就瞧见了从撞来的船上跳过来一位熟悉的身影。
郑朗伸手想扶住沈蓁蓁的手臂,将她摇晃的身型稳住,却被人蓦地隔开了。
他见萧衍跃到了二人之间,看他一眼,而后坐去沈蓁蓁身旁,极为自然地搂住了她的肩膀。
与郑朗互相颔作招呼后,萧衍语气淡淡地道:“蓁蓁,我来了。”
沈蓁蓁先确认了船体无恙、垂钓中的两姐弟安全,这才将惊慌的表情敛起,伸手拍了一下肩膀上的手背,朝萧衍忿忿道:“你怎能这样乱来?我的船若是被撞坏怎么办?沈约和沈霏霏二人都在。”
萧衍握她肩的手不松半分力气,面上轻轻一笑,一反常态地好脾气道:“你不是会泅水么。”
沈蓁蓁拧眉不满道:“会泅水就活该被你撞翻船,这和强盗打劫有钱人有何区别?有钱就活该被人抢。”
萧衍被逗笑,“你何时是有钱人了?哪来的钱?”
沈蓁蓁一噎,“要你管!”
二人一来一往言语之间,已经与旁人自动隔开了一道壁。
郑朗渐渐有些失神。
他不是没见过二人几年前的相处方式,可如今近距离看,依旧震撼于他们言语之间的随意,以及,沈娘子对着萧衍才有的,放松的、随心所欲的、不端着规矩的噌怒语气。
美人多娇,原是如此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