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光下,大银幕上光影流转。那些熟悉却又有些陌生的画面如水般流淌。说不清,是哪一幕画面最让人感动?又是哪一幕画面最让人难忘?目光却是无法转移。邱如白初次看戏时,先是一怔,而后轻轻敲击着节拍的专注;少年梅兰方在空寂长街徐徐而行的孤单身影;少年梅兰方斜睨着眼逼问“天桥梅兰方”时的惊讶;少年福之方把戏服叠好又打开再叠上,最后缓缓放入箱中,低语:“为他,我可以不再唱戏”时的坚决、凄伤与欣喜;中年的梅兰方排练新戏时的严谨;与少年孟小冬搭戏时的欣赏;坐在病床前,握着王氏夫人的手低语“是我负了你”时的沉痛;王氏夫人轻轻合上双目,眼中流下泪,嘴角去噙着一抹淡笑的苍白的脸;美国辉煌演出过后嘴角的那一抹淡笑与繁华过后的一丝寂寞;缀玉轩中高朋满座,高谈阔论中,飘到院中看玩耍的孩子时温暖的眼神和嘴角那一抹微笑;听着别人念报纸上诸多恶意评论时眼神的冷寂与嘴角的浅笑“他们说我什么都好,这戏我还是会唱下去。这京剧也不会因为一两家的谈判就此灭绝了。只要这世界上还有中国人,京剧就会一直唱下去”执着福之方的手,淡淡道“辛苦了”时的怜惜之意;上海,对镜望着镜中蓄着长须的面容时眼中那一抹黯然;面对日本军官时的淡然与从容;在画展上以利刃割破被标上“某某长官,送往东京”字样的心血之作时的悲愤与惨烈;于夜色中、鸽哨声中望着盘旋着飞过夜幕归巢的白鸽时深如夜海的黑眸大银幕的亮光渐渐暗了下去,灯光骤亮,掌声雷鸣。坐在前排的所有主创站起身来,鱼贯上台,向台下鼓掌叫好的观众又一次鞠躬道谢。8月8日,梅兰方全球首映,在这个梅大师死忌的特殊日子,献上一份最高的敬意。没有过多的华丽言语,也没有邀请什么表演嘉宾,整个首映式,庄重、简单而不失隆重。在首映式前一周,便发了请柬请梅先生前来观看电影首映,却毫不意外地被拒绝。于安宁来说,那位来不来都无所谓,就算他日后看不顺眼想要抓着打官司,安宁都不在乎。但显然其他几位却不是如她一般想法。最后还是韩三评亲自出马,把梅先生请到了首映式上,甚至现在还被拉到台上和主创人员站在一起,恰站在韩三评及特意赶来作为投资方之一来参加首映式的刘得华中间。这样被放在正中间,也算是对他很重视了。偷眼相看,梅先生仍然是沉着脸,没什么笑意。安宁抿了抿唇,也不再看他。虽然不知道韩三评是用了什么法子把他请来的,也不知道这位老先生是不是又会突然大爆料,来个这也不满那也不满的话,可现在有韩三评在前面顶着,就算梅先生恼了要打官司什么的,也有他去应付。目光一转,瞥见哥哥正在招手,叫着饰演少年梅兰方的余少君站在自己身边来。在拍摄时,哥哥就以已经很欣赏这个怎么看怎么灵的新人,甚至还一直夸他前途无量。首映前的几次记者招待会、宣传活动也都很照顾他。不过,哥哥一向对谁都是这样。回想当年她一次做主角,就是因为哥哥有心提拔新人,她才能那样顺利地拍了那部姐妹情深。不仅是哥哥啊,还有郑单瑞、巴姐、华仔、辉哥如果没有当年那些人的提携,又怎么会有她今日的成功呢?这样想着,她对待站在身边饰演少年孟小冬的新人更加温和。在记者提问时同哥哥不约而同地请他们多采访新人“说起京剧,我也还是生手,不过是唬唬外行人罢了,要说好还是我身边的小丽才是真叫一绝。不妨听听她怎么说了”与回头看她的哥哥相视一笑,从被推上台的酒车里取过酒杯递到他手上。轻轻一碰,她悄声道:“恭喜,这次又多了一部代表作。”瞥她一眼,虽然没有笑,可眼睛中闪过的神采却告诉她,哥哥这会儿也是很得意的。梅兰方的全球首映式,的确是很成功。中国电影集团的财雄势大,可说是成就辉煌的一半原因。因为合拍片,就连政审都不用,而且全国院线加起来超过上万间,可算是规模超大。尤其是二天,各大媒体的影评出炉,一片赞誉,认为这是一部可以和霸王别姬媲美的影片,令人回味无穷。又大赞演技更胜从前,在电影中的表现沉稳大气,全找不到半分程蝶衣的影子。口碑大好,令主创人员心情大好。不过梅兰方不单只是口碑好,票房更好,首周全国票房就已经突破一亿。因为张、安两人在欧美都颇有号召力,所以欧洲的票房也过两千万,北美票房稍差些,堪堪到千万而已。票房口碑甚佳,这一战可谓打得漂亮,让安宁既兴奋又欣慰,大觉自己为了拍这部戏错过亲自领01年莫斯科电影节的最佳女主角都是值了。01年,为了学戏,她可说是什么都顾不上。虽然当时杨帆都说她颇有可能拿奖,她却还是婉拒了出席,还是杨帆代她领了奖,直到现在她都还没有摸过那个奖杯。不过看到这部梅兰芳传那样受欢迎,所有的辛苦都觉得值得了。尤其是得到各大电影节的认可时,更感欣喜。首先是今年在韩国汉城举办的亚太电影节。今年亚太电影节比往年提前了两月,是时隔十年后又一次花落韩国,韩国的组委会对此次活动很是重视。尤其是现在韩流正猛,电影已经成为韩国的经济支柱之一,所以无论从规模还是被邀嘉宾,都可说是近年亚洲电影圈少有的事。虽然对梅兰方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每次听到念到梅兰方这个名字时还是欣喜若狂。最佳剧本、最佳新人,接下来,就是单独奖项最重分量的最佳男、女主角。虽然,以两票之差落败,安宁却顾不得失落。有些紧张地抓着哥哥的手,几乎要屏住呼吸,让哥哥挑眉嗔她:“不用那么紧张的,只是一个奖而已。”是啊是啊,不用紧张,那你干嘛手心有点汗湿啊?撇了下嘴,安宁很想吐槽。不过看看哥哥故作一脸镇静表情的脸,还是识相地给他留下从容淡定的形象吧!目光转向台上。看着站在台上的张东健,看过名单后微笑“今天得奖的这位,是我很喜欢的一位演员。恭喜你,张国容先生。”最后这个名字,是用中文说的。虽然声音有些怪,可安宁却听得清清楚楚。大力晃着哥哥的手,反身紧紧地抱住他,就差没跳起身喊“耶”了。“不用这么激动的。”被她的热情闹得几乎要流了一头汗。哥哥低笑着,轻轻拍了拍她,从容地起身,缓步登上舞台。远远地望着坐在台下双手交叉,温情脉脉,就差用星星眼看他的安宁,不禁勾起一抹浅笑。“很高兴能有机会站在这个舞台上发表获奖感言。想借此机会感谢很多人,比如说梅兰方的导演陈铠歌先生,还有投资这部戏的中影和天幕的老板,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还哟要谢谢我的家人以及一直支持我喜欢我的粉丝们”“居然没有我!”安宁在台下眨巴着眼,有些小小的失落。大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拉着哥哥哭着闹着求他一定要提自己呢?看着安宁低下头,张国容偷笑,终于道:“还有一位要特别感谢的人。这个人,对我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可以说,是因为有她我才能够站在这个舞台上”特别的人?唐唐啊?八卦之火开始燃烧。安宁猛地抬头,心道你就算不感谢我我也认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表白吧!眼睛一眨,看着哥哥转过目光对着她顽皮地一眨眼睛,安宁有些疑惑地皱眉。
“感谢她把我用诓骗、强迫的手段把我拉到北京去,虽然做法很可恶,但如果不死你,我不会拍这部戏。谢谢你,阿宁。”静默两秒,安宁望着台上微笑的男人,绽出大大的笑容。哥哥,你知道的,对我而言,你也是很特别、很特别的人。参加完亚太影展,就接到入围金马奖的名单。按安宁的原意,是不打算去参加金马奖的颁奖典礼。可哥哥却只是微笑,反问她“为什么不去呢?获得提名是一种认可,一种荣誉,为什么我们不开开心心地去接受那项荣誉呢?再说,我这么英俊潇洒,如果不出现在颁奖典礼上,岂不是让典礼失色不少。”安宁狂汗,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开心。这样很好很好,哪怕有时候会觉得他吹嘘的样子很可恶,但看着哥哥得意洋洋的模样真的很开心。不知哥哥是不是存心出风头,参加颁奖典礼时穿了一件酒红色的西服,闪亮亮的,居然还配上钻石胸针。这个拉风、抢镜。安宁心里很怀疑是不是好些走过红毯的女星都在腹诽被他抢了镜头。“不要说我,看看你自己,还不是?要不要穿得这么性感啊?”听着哥哥压低声音低语,安宁只是抬头浅笑。随便换了个姿势,毫不在意前面的记者和粉丝又发出一声声尖叫。“不是你说的吗?一定要为这个颁奖晚会增色啊!”虽然在金马奖失利,只拿了最佳新人奖和最佳电影,可哥哥和安宁却从头笑到尾,按照哥哥说的,抢足风头。可回到香港之后,安宁的神经就开始绷起。时间,逼近2003年。这是一个让安宁觉得恐惧的年份。不单只因为哥哥的悲剧,还因为那场战震惊世界的疫症。虽然还未全面爆发,但安宁已经开始未雨绸缪。本来想带小乖和老妈他们离开香港,可想想那实在不是什么好办法。回到香港后,隐约向身边人提及听说“广州那边好像有什么传染病。”不光是听者,就连她都觉得自己好像是在散布谣言一般。听者讪讪,说者讷讷,都是无比尴尬。虽然说不清楚,却开始在家里囤积药品食物,等到李美艳满脸怀疑地问她买那么多东西做什么时,她只好搪塞说要开酒会,却被狠批一通“就没见过谁家要开酒会玩这些个东西的?再说了,你开酒会直接叫饭店送餐不就好了。”几句话,让安宁一头黑线。每天都煮清凉解热的苦茶给大家喝,害得小乖一见她就瞪眼,直道:“老妈,我都不是小孩子了,你不要总是这么对我好不好啊?”被说得愣神,然后忍不住一叹,深觉正处于变声期的儿子真的是没有小时候可爱了。不知小乖,就连老妈和坤叔也尝尝把要倒掉。被安宁逮到几次不得不喝下苦药汁的李健文也是一脸苦相,活似安宁在虐待他。偷偷摸摸地在公用电话亭往卫生署打匿名电话,几句话一说完就挂断,还深怕被人追查到是她。不过看起来她的电话根本就没谁信,既不见谁来追查也不见卫生署有什么其他反应。二月降临,梅兰方将赴柏林参加柏林电影节。安宁几经考虑,却还是放弃了全家赴德的想法,婉拒了赴德的邀请,说要陪老妈和小乖过年,却极力劝唐贺年陪着哥哥一起去柏林。哥哥走后,农历新年还未过完,香港就发现了一起病例。九龙区首当其冲成了疫区,素虽然人们还未对这引起重视,安宁却已经立刻给小乖请了假,哪怕小乖不快,整天在耳边嘀咕着,也不理他,甚至严格控制家人出门。看不到直播的柏林电影节,可是在新闻里看到哥哥封帝时的消息却让安宁大为兴奋。不仅仅是哥哥成为新生柏林影帝,就是梅兰方也得了最佳电影奖,让陈铠歌续戛纳后又一次登上国际殿堂。三月时,疫情已经很严重。学校也都开始放假,街上就连出行的人都少了。凡是出行,必见满街的大口罩。电视里每天都在播放最新疫情,什么新病例,死亡人数,让看电视的几人忧心忡忡。几次劝李健文搬过来住,他却不肯。总说生意还是要做的,他每天见客什么,进进出出太危险。每天窝在家里,安宁郁闷难当。唯一庆幸的是哥哥现在不在香港,不仅不用害怕那一天的到来,也不用担心哥哥会不会染上。当听到哥哥的声音时,她还以为是自己幻听。在客厅里看到哥哥时有惊又气。之前在电话里就一直告诫哥哥不要回香港,一直呆在柏林就好。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就这么直接跑回来了。“我的家人、朋友都在香港,不回香港我还要去哪呢?”哥哥平淡的回答让她嘴唇轻扬,可脸上却还是做出愤愤之色。直到哥哥把柏林影帝的奖座拿出来给她把玩,才让她缓了缓面色,却还是一直嘀咕:“小气,居然只肯让玩一个小时。”偷着把哥哥的奖座拿到楼上,把自己的那座换下,还给哥哥时特意用手遮住了下面的年份和字母。安宁高高兴兴地把哥哥送出门,转身就去把奖座藏起来,后来哥哥来要了几次,一心想换回去,可惜却未能如愿,只能把安宁的奖座放在玻璃柜里,别人欣赏时,他便自嘲地笑道:“评审的眼睛有些花了,居然给了我一个影后的奖座。”这些自然都是后话。眼看着时间越来越近,安宁心焦如焚。不能不说,哥哥回来,让她很开心,可是这份开心里却夹杂着担忧。虽然这几年,哥哥的胃病并没有严重到不可控制,也没有拍那部异度空间,甚至一部梅兰方让他春风得意,正处于事业期,可记忆深处的那种恐慌却随着四月一日的到来越来越深。这种紧张感,让她觉得自己都有些神经质起来。哥哥显然也有些察觉,不免有些奇怪地看她“你怎么了?这几天总是跟着我”声音一缓,他温柔地靠近安宁,半揽着她的肩,柔声安慰:“不要怕的,只是一场病,很快、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们都会好好的”被他这样柔声劝着,安宁再也忍不住,抓着他的衣服大哭起来。看他一脸无奈又宠溺地由着她哭湿自己的衣服。安宁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另一边的小乖却挑眉直说老妈你真是幼稚可笑到极点了。虽然被笑得有点恼,可安宁的心情却放松了一些。毕竟哥哥和另一个时空已经有了许多不同。不只哥哥,就连梅姐,也被她一再提醒着按时去做检查。半月前刚做的检查,身体也都很降。她应该放心才使是的。话虽这样说,可她却仍然缠着哥哥不放,四月一号,从一大早起她就开始组织这场盛大的牌局。放话出去,她今天要做散财童子。刘家玲因为要拍戏,没有应邀,还在电话里笑她:“你就是要散财,也得看我们愿不愿意奉陪啊你那牌打得”眼看着哥哥一个劲地看表,说要出去打球。安宁一个尖叫,直接扑上去搂着他的腰“我不管,总之今天一定要打牌。”闹得哥哥一头黑线,大叹自己是不是太宠着这家伙了,居然三十出头的人还做出这么无聊兼无赖的举动。无奈之下,却也只能陪着安宁留在家里。全家老少齐上阵,围在桌前砌长城。除了安宁还挺兴奋地左挑右捡才丢出张牌去,又时不时的往回抢“我打错了”外,几个人都一脸苦闷地看着她,很不好意思地想告诉她:和她打牌,即使赢钱都赢得不开心。被这样盯着,没一会安宁的汗液下来了。还好下午时,约好的梅姐和林姐姐终于到了。安宁一下桌,还没等她松口气,就听到还在牌桌上的哥哥和老妈同时吁了口气,让安宁大觉丢脸。如果不是被唐贺年拉着去准备下午茶,就要直接扑回来质问两句了。明明一直在输钱的就是她好不好,为什么还要把她看成是瘟神一样?“不要管他们了,这碗西米露只给你吃啊!”唐贺年笑着把甜品递给她,随口笑道:“下次想留哥哥在家,都不用这种方法的。你只要和他说,他一定会答应的。”“我”安宁偏了偏头,远远望着战意正浓的四人战场,浅浅地勾起嘴角。心,安稳下来。是啊,或许,她不用这么费事的,只要告诉哥哥,希望他留下来,一直留在这里就好了。“都不知我老公晚上是什么安排,我要打电话回去问问啊”安宁竖起耳朵,耳边到林姐姐温柔的声音。人却立刻跑了出去,大叫:“不许走!一个都不许走!今天一定要打通宵”跑得太快,不知是哪个,手里一滑,一张麻将牌突然掉在地上,滑到安宁脚下。扑通一声,安宁五体投地地倒在地上,惊得几人齐齐起身,可还等往她身边走,安宁已经一个举手,把捏在手里的麻将牌递了过去“继续继续,今天一定要分个胜负。”好痛!她悄悄揉着胸,听到头顶上方哥哥憋不住的笑声和王非惊讶疑问“阿宁不是脑子撞坏了吧”的声音,只想哭。可嘴里却还是坚定地道:“打牌!”99三卷影后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