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毅拢袖起身,"廷尉不做丞相委实屈才。"
"……蒙上卿快别说这种话!"
李斯吓了一跳,"丞相乃百官之,非有才有德之人不得担任,王丞相德才兼备,官拜丞相之位实至名归,我怎敢与王丞相争丞相之位?"
看看赵高与胡亥的下场,他如今还活着已是陛下宽容大度。
更别提陛下不仅留了他[xing]命,还让他官居廷尉,甚至与他结为儿女亲家,似这样不计前嫌的隆恩重用,纵观历史再也寻不到第二个,他虽野心勃勃,对权势极其热衷,但他也是人,也知恩,也知晓他的君主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千古一帝,面对这样的君主,他除却肝脑涂地外,再不会想其他。
"廷尉错了,我并非讥讽廷尉,而是真切觉得廷尉只为廷尉着实屈才。"
蒙毅看了又看李斯,“若以九州天下论,廷尉之大才堪配丞相,廷尉唯有更进一步,做事方不会再束手束脚。"
他是赵高受刑的执行人,更是将胡亥公子送到李斯府上的见证者,对于这两个人的刑法,他很容易猜到原因,更容易知道陛下为何没杀李斯,而是将胡亥赵高送到他府上——杀[ji]儆猴,恩威并施。
李斯有大才,杀之可惜。
且李斯虽有罪,但并非赵高胡亥那种不可饶恕的罪,在大秦崩塌之际,他或许也曾尽力施救过,只是奈何遇到了赵高胡亥这样的昏君佞臣,不仅没有救了秦,自己也不曾落得好下场。
这种有才无德之人,收拾收拾还能用。所以陛下留了李斯[xing]命,让这位投机者对陛下忠心耿耿,再无投机取巧之意。
蒙毅道,"王丞相已老,丞相之位迟早会空出来。""廷尉若有心,这丞相之位必是廷尉的囊中之物。"
"不了不了。"
李斯连连摆手,“我能在廷尉之职终老,已是陛下念在往[ri]情分了,至于其他,我实在无心奢求。"
"今[ri]与蒙上卿说这些话,并非试探蒙上卿对我之意,更非借蒙上卿之心试探陛下之心。"
蒙毅并非讥讽试探自己,李斯便也跟着说了实话,"扪心自问,我之前的确艳羡陛下偏
爱蒙上卿,可如今,我对蒙上卿却再无嫉恨之心,因为我知道,陛下对我同样偏宠。"
想到这件事,李斯忍不住笑了起来,“我所做之事,若换成旁人,必会落个与赵高一样的下场。"
“但陛下没有杀我,仅让我看赵高受刑,让我知晓我原本的下场,而后对我恩宠不断,深信不疑,我但凡有半点良心,便该对陛下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我沉浮官场数十年,肝脏皆黑,机关算尽,但幸得仍有几分良心在,尚未被权势所泯灭。”李斯轻轻一叹,"这些许良心,足以让我对陛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蒙毅眉头微动,"廷尉能这般想,是天下之福。"
“蒙上卿又在打趣儿我。”
李斯摇头轻笑,"但蒙上卿的这种打趣儿,我很喜欢,蒙上卿鲜少夸人,能得蒙上卿一句夸赞,胜得黄金百两。"
他并非土生土长的老秦人,哪怕如今官居廷尉高位,也很难融入关中圈子,与蒙氏兄弟乃至王贲的关系算不得好,不过是见了面会说三两句话的点头之[jiao]。
这曾经是他最为恐惧的事情,他是外来人,陛下纵然重用他,但也不会将他引为心腹,有些事情蒙氏兄弟或者王贲能做能说,但他不能,他在陛下那里没有自幼一同长大的情分,行差踏错对于蒙氏兄弟与王贲来讲不痛不[yang],但对于他却是灭顶之灾。
最明显的例子是王责装病,对陛下使小[xing]子。他若敢效仿王贲,蒙毅下一刻便会提剑上门,给他两个选择——要么上朝,要么上路。
他没有任[xing]的资本。他的身居高位只是昙花一现。
他只能不择手段向上爬,爬到自己的地位足够高,足够让关中武将们正视他的存在,他才会稍稍有了安全感,他终于不再是被人随手便能捏死的蝼蚁,他也可以如同陛下身旁的关中武将们一般,俯视百官黔。
但自从经历了胡亥赵高受刑的事情之后,他的这种念头彻底打消。
——陛下对关中武将是少时玩伴,长大后的肱骨重臣,可对于他,陛下同样宠信,他也是大秦王朝不可缺少的栋梁。
赵高胡亥的下场已说明一切。他不必嫉妒蒙氏兄弟与王贲,他在陛下心里的位置同样重要。
想明白这件
事,很多事情便没有必要再去纠结,所以当蒙毅对他的态度稍有和缓后,他立刻便能顺着蒙毅给他的台阶登上天。
——陛下以极刑处置赵高胡亥,但却对他轻掌轻放,陛下的态度让蒙毅极为不满,此事之后,对他颇为冷淡,直至今[ri],才终于与他关系破冰。
李斯道,"陪葬区干系重大,莫说是我,只怕蒙上卿心里彼时也在嘀咕此事。""只是蒙上卿并未说出来,而我说出来罢了。"
蒙毅眉头微动,"不错,我的确心有疑虑。"
只是没李斯那么明晃晃,前脚刚从另一位公主的世界离开,后脚便惦记那个世界的所有东西。
"这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