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华微微一愣,下意识向声音传来的地方看去。
那是早已不理朝政的治粟内史身着朝服,领着全家老
小降阶相迎,正午的阳光耀眼刺目,老者额间有着点点水渍,那是等待良久被太阳晒出来的汗水,顺着早已不再年轻的皮肤往下滑,直到滑到下
巴处,砸在青石板铺就的路上。
这是极重的礼节。莫说是她,纵然阿父来到这里,其君臣之礼也不过如此。
鹤华一暖,连忙从轿撵上跳下来,快步走到治粟内史面前,俯身将老人搀起来,"内史,您快起来。"
"您是三朝元老,国之栋梁,怎能对我行这般重的礼?"
"公主不止是公主,更是给九州天下带来亩产千斤粮食的神女,受老臣一拜有何不可?"治粟内史却没有起身,再度把额头抵在手背上。
有黔远远看过来,议论纷纷的声音传到鹤华耳朵——
“呀,这位便是传闻中的小公主?”
"别说治粟内史对她行这么大的礼了,我们见了她,高低也得磕几个。""是啊,那可是救了我们[xing]命的粮食,我们给她磕头,她受得起。"
有人跪下。一个接一个,眨眼间的功夫,周围跪了一圈人。
但与几年前在尚未建成的咸阳新城工地不同,没有人喊公主要长命百岁,更没有人高声说公主您一定要好好的,他们都安静跪拜着,并不以言语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仿佛一切都在这一拜中,最朴实也最直接的感激。
鹤华怔了怔,视线缓缓看向周围行人。
"公主,他们真的很喜欢您。"吕雉温柔一笑。
鹤华慢慢点头。——是啊,他们如喜欢阿父那样喜欢着她。
蒙毅笑了一下。
"老内史,起身吧。"
蒙毅俯身将治粟内史搀起来,"您若再不起身,隔壁街的王丞相怕是要被您惊动了。"
腿上腰上有旧伤,治粟内史起来得颇为艰难,好在身边之人是蒙毅,他才能扶着蒙毅的手站起身,"惊动便惊动,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敢给公主难堪,难道还不许我给公主脸面?"治粟内史吹胡子瞪眼,“旁人怕他,我可不怕他!同是三朝老臣,我未必比他矮一头
。”
鹤华本还在感怀众人对自己的喜欢,听到这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到底是脾气又臭又硬的治粟内史,旁人畏若鬼神的王丞相,在他这里不过尔尔。
也对,治粟内史掌天下赋税,虽为三公之下的九卿之一,可若论起权力来,却不在三公之下。——普天之下,谁会跟管着钱袋子的人过不去呢?
吕雉上前,扶着治粟内史的另一只胳膊,"老师,您说错了。"“王丞相是昭襄王时期的老人,是四朝老臣,比您还多一朝呢!”——吕雉是治粟内史手把手带出来的人,私下并不以官职相称,而是将治粟内史唤做老师。
"多一朝有什么了不起的?"
治粟内史道,"莫说只是多一朝,纵是多三五朝,我也不惧他。"
"公主也莫怕,他虽担着丞相的名头,可这朝中他未必能一手遮天。"治粟内史一边走,一边与鹤华道,“老臣也略有些人脉,真若闹起来,老臣的人未必少于他。”
鹤华莞尔,"多谢老内史。"
"公主说这话便生分了。"
治粟内史道,"若不是公主给老臣的那些种子,老臣怎会被天下黔当神似的供着?"“又怎会在朝中位高权重,连王琯那老狐狸都让老臣三分?”
"老臣能有今[ri]之荣耀,全因公主之故。"“而天下黔能吃饱穿暖,更是因为公主之恩。”
"公主放心,老臣誓死支持公主。"
治粟内史抖擞[jing]神,吩咐左右,"去,给王丞相与李廷尉下帖子,邀他们来府上一叙。"“我倒是要看看,当着我这把老骨头的面,他们还会不会继续与公主为难!”
"十一说服了蒙毅?"
嬴政眼皮微抬,手中奏折慢慢放了下来。
六公主乐不可支,往嬴政茶盏里添了茶,“可不是么?”“我的人亲眼所见,蒙上卿与十一一道从府上出来,直奔治粟内史的府邸。”
“阿父,您最了解小十一了,您说她与蒙上卿说了什么,能让从不[cha]手这种事情的蒙上卿拖着病体与她去同
去拜访治粟内史?"
六公主把茶盏捧给赢政。
嬴政接过茶盏,轻啜一[kou]茶,“说了能让蒙毅噩梦不断的话。”
"???"
天不怕地不怕的蒙毅也有怕的时候?!这可是稀罕事!
"什么话?"六公主来了兴致,探着身子往嬴政身边凑了凑,“阿父,您快告诉我!”
赢政轻嗤一笑,没有回答。
片刻后,他放下茶盏,从座位上起身,“以治粟内史的[xing]子,见了小十一,便会邀王琯与李斯过府。"
“今[ri]的治粟内史府,怕是有得热闹。”
"走吧,我们去凑凑热闹。"嬴政整了下衣物,"顺便瞧瞧你未来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