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等什么?
等有人送她魂归故里?还是这里是唯一能让她心灵得到慰藉的栖息地?
鹤华不知道。她只知道此时的她少了往[ri]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肃,平静且恬淡,像是真的安息了一样。
公主墓是她的埋骨地,却不是她的栖息地。秦皇陵是她阿父的墓地,更是她看一眼便在心[kou]划上一刀的伤心地。
她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而为数不多与她有关系的地方,却不是她真正想去的地方,她唯一能去的地方,便是这里。
这里束缚了她,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里更是她最后的容身之处。——无处可去的孤魂野鬼,兜兜转转还是要投身束缚自己的牢笼。
鹤华缓缓抬起手。
指尖戳破空气,周围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里或许是一个法阵,她不太懂,只看到周围火光明明暗暗,星星点点的光砂砾飘[dang]着,像是海里的水藻,毫无规律游动着。
它们是困守在这里的东西,困着……另外一个她。
鹤华眉头蹙了蹙。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身死族灭国破家亡之后,画地为牢成为别人的研究对象,每一点秘密都要拿出来供人分享研究。
她为什么死了,却又为什么没死?
她的力量从何而来?是因为锥心刺骨的仇恨?还是死的时候触动了什么?她的力量会持续多久?她的力量会给周围人带来什么?又或者说,她的力量会改变什么?
她就飘在这里,被人问出一个又一个问题,每一个问题都是一道血淋漓的伤[kou],哪怕经历千年岁月,也不曾被岁月的长河所愈合,然后又被人撕扯开来,将自己最不堪回的一面暴露出来,从而得出一个又一个结论。
试验台上的小白鼠是什么样子,她便是什么样子。
每一根经络都被人研究得透彻无比,才能换取一点点的可能,一个让她离她的阿父越来越近的可能。
鹤华闭了闭眼。
鹤华坐在轮椅上,细微动作被章邯尽收眼底,章邯眸光动了动,眼睑微微下垂。
“我想我需要提前向你解释一下。”
章邯斟酌开[kou],“我们的确在研究她,但这建立在她同意且配合我们研究的基础上,从开
始到现在,我们从未强迫过她。&a]在那一刻诞生。生或死,由她自己决定,她给了她自己第二次生命,这条生命在她手里魂飞魄散都不算糟蹋。
她本就是为这件事而活着,现在的她,在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目标,那么欣喜那么期待。他没有资格指摘她,更没有资格阻止她,她与他的关系,仅仅是研究人与被研究的冰冷试验台的关系。
偌大实验室,陷入久久的沉默。而这场由章邯开启的沉默,最后也由章邯结束。
章邯闭了闭眼,压低的声音透着几分恳求,“我知道,你活着的意义只有一个,在这件事情上,我不仅帮不了你任何忙,还会成为你的阻碍,可我之所以阻止你,是因为——&a]与她说话,"这是章少府孝敬公主的东西。"
"章少府?"养尊处优的小公主抱着通体雪白的狐,“哦,新升上来的章少府,我知道他。”
卫士眼睛微微一亮,漫上些许欣喜。
“阿父说他很有才干,要对他委以重用,将修筑皇陵的事情[jiao]给他。”
小公主笑眯眯说着话,“你若见了他,便与他说,皇陵至关重要,要他勤勉做事,千万不能辜负阿父对他的重托。"
"还有,我[ri]后是要陪葬皇陵的,让他费心替我挑个好地方,我要葬在离阿父最近的地方。"
卫士一怔,眼底欣喜[dang]然无存。
小公主却并未察觉卫士的细微变化,她抚弄着白狐,心情大好说着话,“记住哦,一定要最近的地方。"
"如果不把我葬在离阿父最近的地方,我纵是死了,也要爬出来去寻章少府的麻烦。"
这似乎是很久很久之前的往事。
久到这段往事已蒙上一层雾里看花的朦胧,让鹤华有些看不清,或许不止她看不清,另一个她早已不记得这次相遇。
养尊处优的公主早已习惯世人的奉承,今[ri]是卫士,明[ri]是寺人,后[ri]又是某位公卿大夫,争相讨好她的人不计其数,她根本不会留心今[ri]遇到的那人是谁。
锦上添花弹指忘,雪中送炭,才会让人铭心刻骨。
被她早已遗忘记忆长河的那个人,是她最后的收尸人,也是她体面以公主之尊安葬的人。
只是形势所[bi],她终究不曾得偿心愿,她没有葬在离她阿父最近的地方,而是很远很远的偏僻陪葬区,千百年后,若非她陪葬的饰品陪着她一同出土,她大秦公主的身份则永远不会被世人所知。
那颗大秦最耀眼的明珠,生得灿烂,死得无名,靠着自己的陪葬品与一身零碎尸骨,向千年后的世人揭露两千年前的血腥屠戮。
那些被无数史学家质疑的冰冷文字,那些胡亥是人,又不是禽兽,他怎会连自己的姐妹都不放过的洗白语录,在没有一块完整尸骨面前变得苍白无力。
——她以她的死,以她的周身配饰,将胡亥牢牢钉死在历史羞耻柱。
鹤华久久不能呼吸。
她该怨章邯的,怨章邯让另外一个自己暴露自己血淋漓的伤[kou],一遍又一遍去回忆那些不堪往事,可在另一个她的记忆里,她甘之如饴。
因为这能让她知道自己的力量为何而来,更能让她借助章邯给她提供的方便,让她更加强大,强大到在损耗如此厉害的情况下,仍能撑到她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