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便有些笑不出来,拿了帕子去擦他的脸,“呼呼就不疼了,痛痛飞了走了。”
她吹着他的眼睛,忍不住埋怨蒙毅,“你干嘛打他?如果不是他护着我,我就真的摔到了”
“但公主的跌倒是因为他。”
蒙毅看着她给王离擦脸,对王离极其严苛,对她却极为温和,“如果不是因为他,公主不会跌倒。”
那时的她天真地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继续下去,她与王离在玩闹,蒙毅在后面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他们会一直一直如此。
可阿父骤然崩逝,大秦塌了天,他们的人生也彻底被改变。
胡亥驾驭不了蒙毅,所以蒙毅必死无疑。
王离是让人一眼能看到底的直性子,且对大秦忠心耿耿绝不会叛,哪怕胡亥杀了她,他也敢心无芥蒂让王离掌边军,一是因为忠臣良将被胡亥杀得所剩无几,他若再杀王离,武将便彻底没了人,二是因为胡亥知道只有战死的王家将军,没有反叛的将军,至于三,是因为那时的王离颇为年轻,是躺在父辈战功下封官拜爵的将军,自己的战功却是寥寥的,留着他,远比留着蒙恬蒙毅的威胁小。
王离就这样活了下来,在天下大乱战火纷飞的情况下,领着边军南征北战,试图把已经滑落深渊的大秦拉回来。
可天亡大秦,他遇到的是巅峰之际的项羽,他的存在只为衬托那位楚霸王的所向披靡,在断水断粮无援军的情况下战死殉国。
世代为将的王家养出来的少将军,至死不曾负国。
秦鹤华闭了闭眼。
“我还记得,你最喜欢这个秋千架。”
王离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大概是提起年少时光的缘故,这位将军的声音终于不再像刚才那般局促不自然,“以前年龄小,我们两个一起坐着绰绰有余,如今长大了,一起坐便有些挤。”
王离笑了一下,“你坐着,我推你荡秋千。”
秦鹤华慢慢坐了上去。
王离轻轻一推,夜风荡起秦鹤华的裙角与衣袖。
这显然不是一个好的游玩时节与时间,而这位情商感人的也将军对浪漫过敏,隆冬季节,周围积雪尚未化,风里带着几分寒,换成其他人,早就甩脸色骂他不知所谓,但秦鹤华太久不做人,这种凉凉的夜风让她有一种久违的新鲜感,她坐在秋千上,眯眼迎着风,恍惚间,像是回到自己与自己世界的王离相处的时候。
“十一,等我立了战功,我便回来请奏陛下。”
男人明明人高马大,却还与她一起挤在秋千上,两人挤在秋千上,秋千架吱吱呀呀,压过了男人后面的那句话。
“请奏阿父什么?”
她没有听清那句话,便回头看王离,“你又想要什么赏赐?”
她直直撞入男人温柔眼眸。
清凌傲气欺骄阳的人鲜少有这样的模样,百炼钢化为绕指柔,可那时的她年少,心里诧异却不懂,只看到王离在笑,笑意盈盈的眸子清楚映着她的脸。
“以后你就知道了。”
男人垂眼看着她,手指拢了下她的发,因年岁渐长,他的动作也肆意变得轻柔。
秦鹤华慢慢睁开眼。
当年不懂,现在懂了。
可懂了也无用,因为她的将军,已经死了啊,战死在尸山血海的地狱里,史书上一句轻飘飘的被戮,便是他戎马为战的归宿。
蒙毅死于被毒杀,她死于挫骨扬灰,王离死于赤地千里的战场。
殊途同归,忠臣良将与公主,终究要殉他们的国家与帝王。
“你世界的王离已经死了,我虽不是他,可有些话,我若不说,便无人与你说。”
王离的声音再度响起,极压抑也极沉重,哪怕不曾回头看他的表情,也知男人的脸色此时有多愧疚,“对不起,我没有出现。”
“我若能及时回来,或许一切都会不同。”
“或许胡亥会忌惮,或许你便不会死。”
不,不是这样的。
蒙恬蒙毅胡亥都敢杀,还有什么是他不敢杀的?
与疯子没有道理可讲。
这样的人一旦掌权,无论对于国家还是公卿大夫,都是灭顶之灾。
覆巢之下无完卵,她与蒙氏兄弟的惨死,不过是掌权者在发疯,说他是杀鸡儆猴都高估了他的智商。
——看,我敢自灭满门,我敢杀肱骨栋梁,我敢在下坡路上狠踩油门,我是普天之下的独一档昏君。
自始至终,她恨的是杀她的人,而非蒙毅王离这些为了连自己性命都舍弃的人。
“我不敢奢求你的原谅。”
王离深吸一口气,“你恨我也好,骂我也罢,甚至给我一剑也无妨,这些是我该得的,我心甘情愿受着——”
“除了这一句,还有一句话。”
秦鹤华静静看着巍峨威严的咸阳宫,打断王离的话,“他欠我的,不止一声对不起。”:,m。。,。